告别了八十年代,迈向九十年代,挠狗子春风拂面,意气风发。
这些年挠狗子被刘继仁压着,连个小队长都当不上,只能把闷气用在挣钱上。他起早贪黑倒腾种子农药,盖起了五间亮亮堂堂的临街房,虽然位置偏下,但水刷石外墙,高门大窗户,甚是威风。三间做门面房,两间自住。挠狗子开着拖拉机串村赶集,胡子婆在家守着门面,顺带给一双儿女做饭。女儿雪莲长得高挑出脱,脾气火辣,敢说敢作,不是个善茬。虽说她胳膊有点毛病,但外人不注意看不出来,手还特巧,给胡子婆燎胡子手到擒来。胡子婆自从没了胡子,有女儿撑腰,儿子当靠山,在家的地位直线上升,挠狗子已经很少对她呼来喝去,胡子婆这日子从没这么舒坦过。
自从刘继仁生病那一刻,挠狗子的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90年的这个春节挠狗子被压制的热情迸发出来,高亢地呼朋引伴交杯换盏,搅动着一池春水。街上的几股势力暗流涌动,为年后的村主任选举做准备。经过酒精的浸润,各方势力基本被挠狗子的三寸不烂之舌发出的山盟海誓所搞定。只有西街那一派不吃挠狗子这一套,他们都是做体面买卖的,打心眼里看不起火轮船家的三儿子。
对于贵叔,挠狗子还吃不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让人既爱不上也恨不着。贵叔是刘继仁的嫡系,这些年便宜没少赚,人却不得罪,刘继仁知道他是个泥鳅,但大事他还是讲原则的,故临终嘱咐贵叔:“老贵,一定不能让挠狗子入党,这是个祸害!”贵叔为了让刘继仁闭眼,只能答应。
贵叔知道,刘继仁死了挠狗子就得冒头,这是压不住的,如果强摁他,反过来会伤了自己。挠狗子弟兄六个,亲戚众多,今年春选举村主任挠狗子志在必得,村主任的选举谁家人多谁就有优势。
对于挠狗子的示好,贵叔来者不拒,还对挠狗子说些鼓励的话来暖他的心,暗地里贵叔极力扶持西街的王忠良。
王忠良家是最早从南方批发布匹的,这买卖出货快,利润高,一进一出说翻翻也不为过,但进货是个大难题。随身携带大量现金的布贩子上了火车,常常得到扒手们的关照,十之八九被偷过。王忠良练就了一套防偷秘籍:穿身破的不能再破的行头,背个化肥袋子,里面装些儿童玩具,可怜兮兮地向人兜售,几乎没人理的他蜷在角落里抱着胸发呆,几年的功夫就发了家。王忠良本钱足,眼光好;买卖仗义,人品正。他家早早就盖起了二层的门面房,在街上有较高的威望,只是不如挠狗子会拉拢人,贵叔时不时在背后指点一二。
刁玉娟短短几年的功夫就成了宛平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举手投足越发成熟有范。她整天忙于工作住单身宿舍,想孩子时就把李士森接去住一晚,平时几乎不回家。她现在见了李国梁眉头也不皱了,就像没看见一样,懒得说一句话。
李国梁心里窝囊脸皮还薄,嬉皮笑脸死缠烂打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眼看着媳妇渐行渐远,却没一点办法,只能找王爱军喝闷酒,喝醉了哭一阵,心就宽一点儿。
这天中午,李国梁喝了点酒就去上课,韩校长寻着酒味找到教室里,把他叫到办公室,当着老师们的面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韩校长最近老是给他使绊子,李国梁上着最多的课,挨着最多的训。李国梁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就此发作出来:“你他妈少装蒜,谁没喝酒上过课?以前你喝了酒还在教室耍过酒疯来,你咋不说说?”
韩校长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以前?别总说以前,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你真爹还活着来!现在你算个啥?一个连老婆都守不住的窝囊废!”
李国梁的血霎时喷涌到头顶,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全身的愤怒集中在飞起的脚上,韩校长捂着裆部就势倒下,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
韩校长出院回校,逢人必说自己伤着大腿了,大腿根掉了块肉,大家对他那大猩猩般的走路姿势也就不足为奇了。老师们趁着夜色一个接一个来到韩校长家探望一番,思想大体一致:大腿里子拧一把都能疼死人,更不用说掉块肉了,要好生养着,工作不在这一时,千万不能感染喽!面对老师们火辣辣的情意,韩校长只能咧着嘴尬笑,笑的次数多了也是个体力活,腮帮子疼!
韩校长和李国梁碰了面,李国梁本想躲开,没想他比李国梁躲得还快。李国梁一开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慢慢回过味儿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自己硬气了,敌人就软了。
教办就李国梁打人事件进行调查,还没等宣布处理意见,李国梁这辈子又英雄了一把,脚踩凳子,手“啪”一拍桌子:“树挪死,人挪活,这碗稀饭爷不喝了!”
告别了十二年的民办教师生涯,李国梁发现除了几本书,自己和学校断的是那样干脆利落,没有一声道别,没有一丝挽留。挥一挥衣袖,李国梁没有带走半片云彩,出了校门的他突然感到空气是那样的香甜,身体也似乎舒展到说不出的大。看着突然间骄傲起来的李国梁,喜嫂子隐隐担心起来。
刁玉娟来找李国梁,看着这个自从嫁进来就没变过样的家,多一秒她都不想呆,十分冷静地对李国梁说:“咱们离婚吧,你要是不同意,我做好了打官司的准备!”
没想到李国梁硬气十足:“打啥官司?这就去民政局,晚了还耽误我做买卖!”
刁玉娟吃了一惊,这不是自己认识的李国梁,啥时候变得这么爷们儿了?两人心平气和地来给喜嫂子说一声,喜嫂子倚在躺椅上,闭着眼,好长时间没说话,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你们自己的事自己决定吧,俺还能管几年?但是……”
刁玉娟心中一惊,婆婆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于是抢先一步:“俺俩没存款,没啥可分的!”
喜嫂子坐直了身子,苦笑一下:“你心里果然只有钱,没有钱但有孩子,你们打算咋分?”
刁玉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带孩子,她知道带着男孩就是带着拖油瓶,不带孩子就便宜了老李家,而且自己也舍不得,她还在琢磨。
喜嫂子眼角扫了一下刁玉娟,见她迟迟未表态,就明白了。喜嫂子近乎哀求道:“玉娟,把士森留给国梁吧,士森是国梁的命根子!再说俺带孩子你就放心吧!八九岁的半大小子,两年小三年大,眨眼的功夫就成大小伙子了,你看士元,再过几年就能顶事儿了!”
刁玉娟眨巴眨巴眼,心想:你个老狐狸,倒会摘现成的果子,我生我养的孩子还能白白便宜了你们?做梦吧!刁玉娟挤出几滴泪:“娘,孩子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俺啥也不要就要孩子!”喜嫂子趴在椅子扶手上嚎啕大哭,哭她的好孙子士森。刁玉娟带着一脸胜利的表情去了民政局。
大乔悄悄提醒喜嫂子:“娘,不能这么轻易让她带走士森啊!”
喜嫂子收起了泪水,拿鸡毛掸子掸着货架上的灰:“老二媳妇,你真是个实在人!孩子跟着娘是最有福的,一个女人再不好她也不会坑自己孩子!”
“可是士森跟着刁玉娟走了,国梁兄弟咋办啊?”
“不管士森到哪里,这里才是他的根,看着吧,长大后他自己就会回来!”
大乔正在琢磨喜嫂子说的话,刘幸儿开着三轮车拉着王爱军回来了,又装了满满一车斗货。王爱军又累又兴奋:“这次可没白跑,转悠一大圈,定了批台式电风扇!”喜嫂子和大乔扒拉着车厢找电风扇。
“车上都是日用品,电风扇没在车上,三十台风扇这车哪能放开?明天人家批发商负责给送来!”
喜嫂子赶紧凑过来:“军子,人家咋还给送货呢?三十台电风扇得多大的本啊?”
“婶子,咱订的货多,人家愿意给咱送,批发三十五一台,咱卖五十元价格不高吧,这批货就能净赚四百五十元。今年夏天台式电风扇非得热卖不可,我跟商家说好了,这批货货到付款,下一批货卖完付款,咱跟他们长期合作。”
果不其然,台式电风扇在经销点的门口一字摆开,吸引了好多人,比落地电扇便宜,还不占地,三十台风扇几天就卖空了,还顺带卖了插座、电线。一天下来王爱军的喉咙都嘶哑了,喜嫂子算是明白了,挣小钱靠身子板,挣大钱得靠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