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春节流行挂大红灯笼,凡是过得像样的主儿,门口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喜嫂子家的大高楼上挂了一排红灯笼。铁蛋家的老宅子变成了前店后家的大瓦房,高大门楼上的红灯笼格外耀眼。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年夜因为大红灯笼的加持,让这人间的烟火分外亮眼!整条街上只有胡子婆家那贴着黄裱纸的大门紧闭着,连一丝光也没有。
刘幸儿本想过年这几天王爱军能喘口气,谁知大年初一这天左一伙右一帮拜年的人刚走,王爱军就和王忠良商量村委买大型联合收割机的事,不仅能增加村里的收入,还给农户们行了方便,王忠良不住地点头。
王爱军又说:“彩电冰箱洗衣机已经不是稀罕物,但还缺样东西。”
“啥东西?”
“电话!到现在咱街上只有几户人家安了电话。”
“这东西,老百姓不认头,首先,初装费高;再说就是不打电话每月也得交钱;最关键的是亲戚朋友们都没有安电话的,自己家就是安了也白搭,打给谁啊?”
“你分析得对,我去找镇政府反映反映,我们要是集体安装给减少部分初装费,优惠每月的费用,大部分安装上后电话就能利用起来了。尤其是我们这儿,都是做小买卖的,联系生意太方便了。我现在需要补货就打个电话,周村淄川的供货商就给送货上门,省时又省力,当然实在不想安电话的不能勉强!”两人商量完就开村委会,着手去干。
过了年,初五六是婆家请未过门的媳妇来家吃饭的日子。随着时钟一圈一圈地转动,雪莲的希望一点一点萎缩了,其实她心里明白,年前士元家就没来送年。自从爹死后,士元家的人不说长不道短,等着自己恼了说再见。雪莲把心中的苦闷化作相思,通过一封一封的书信向李士元诉说,有了士元火热真诚的回信,雪莲的心稍稍舒展开来。
胡子婆一家刚吃完晚饭,刘老蔫儿和火轮船就来了,胡子婆的心里“咯噔”一下,让两人坐下后,胡子婆就开始抹眼泪。刘老蔫儿看了看苦瓜样的儿媳妇和十来岁的孙子,颠三倒四没说到正事上。这时老大领着老二老四老五进来了,哥几个坐下后正把胡子婆团团围住。
老大看着支支吾吾的爹真是恨铁不成钢,只好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调子:“我是老大,这得罪人的话还是我来说吧,老三走了,留下这么大的房产,于情于理都得给二老两间房,你们说是吧!”
“其实也不是争家产,二老搬过来就当是和三嫂作伴吧,这么多房子人少了压不住,是吧,三嫂!”老四媳妇激动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面如死灰的胡子婆缓缓说道:“死了的儿子拿出房子养爹娘,活着的儿子更得拿出房子养爹娘是不?就是到村委去说也是这么个理儿!”
老大的嘴一时张着合不上:“我就三间房,还有俩儿子,哪有房子?”
“没房子就是不养爹娘的理儿吗?你再穷能和死了的比?虽然俺家的顶梁柱没了,为了不让人家戳脊梁骨,你们拿几间房俺就拿几间房!”
老二一听抬脚就走:“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得鼓捣这些鸡毛狗眼的事,和我没关系,以后这种事别叫我!”老五一看,紧跟老二开溜。
只剩老大和老四媳妇大眼瞪小眼,老大挺直了腰板:“今天说的不是赡养老人的问题,是老三的遗产问题,老三的遗产得有二老的一份儿!”
“俺想听听爹的意思!”
刘老蔫儿看了看脸色煞白的三媳妇,又看了看老大。老大使劲儿挤了两下眼:“爹,老三打拼下的家业,有你的一份儿,你不要,老三媳妇改了嫁这房子就不姓王了,老三就亏大了!”
刘老蔫儿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必须分一份儿子的遗产,胡子婆不做声不表态,老大和老四媳妇急得抓耳挠腮。
第二天,老大扶着刘老蔫儿,老四媳妇挎着火轮船的胳膊,到了村委办公室,让王爱军替老人做主。火轮船浑身那熏天的臭气老四媳妇竟一点也没闻到,亲热地紧挨婆婆坐着。王爱军一眼就看透老大和老四媳妇的把戏,但别人的家务事自己也不好插嘴,就叫来了胡子婆。
面无血色的胡子婆啥也不说,看着老大和老四媳妇蹦跶,等他俩实在没话说了,胡子婆缓缓开口:“要是二老去俺家住,老四家的两间房咋办?”
老四媳妇白了她一眼:“空着呗,还能咋办?”
老大急忙打住:“哪能空着?爹娘还得住在老四那儿,老三家拿出的这两间房我给爹娘租出去,租金给爹娘!”
胡子婆呵呵一笑:“是租给你继子吧,你那继子住进去,二老要是能拿到一分钱,黄河水就得倒过来流!”
“好你个没有人心眼子的老大,你撺掇着俺来,是给你那假儿子办好事啊?你做这缺德事也不怕老三叫你去!”老四媳妇跳起脚骂老大。
“……”
刘老蔫儿看着乱做一团的老大和老四媳妇:“你两个甭在这丢人现眼,俺自己的事,俺说了算!”
王忠良看着蛇鼠一窝的这家人,不耐烦地说:“你想咋办?”
“老三家必须给我两间房,那是我儿子的遗产,我也不去住,我租出去,租给谁我说了算!”
刘老蔫儿的要求合情合理,村委顺坡下驴,把一家人快点打发走。
晚上吃饭时王爱军说起这事,大家很是吃惊,刘幸儿说:“这是啥人家啊?老的不是老的,小的不是小的!”
大乔筷子一搁:“光着腚拉磨,转着圈丢人,这下成了街上的大笑话!”
喜嫂子叹了口气:“家风啊,家风啊,这家出来的狼到了谁家谁倒霉!”
刘老蔫儿住在老四家,拿着胡子婆两间房的钥匙,老大两口子天天往刘老蔫儿这儿跑,把他当成太上皇伺候着。今天老大媳妇给公婆端来了冬瓜猪肉烫面包子,刘老蔫儿和火轮船这些年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包子,老大又给老爹倒了杯酒,说着信誓旦旦的话。
刘老蔫儿一激动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老大两口子看到老爹手底下的钥匙,激动得眼中泛起晶莹的泪花,两间宽阔的门面房就要到手了……
这时,老六进来了。刘老蔫儿忙招呼老六吃烫面包子,老六也不客气,抓起一个就塞满了嘴。刘老蔫儿对这个三十五六没成家的小儿子是心存愧疚的,一个劲儿让他吃包子。
老六吃饱了一抹嘴:“爹,人家给俺说了个媳妇!”
火轮船也不看电视了,赶紧凑过来,刘老蔫儿的眼中有光闪过:“好,好事啊,哪里人?”
“堰里的”
“好,啥情况?”
“一个寡妇,带两个孩子!”老六瞟了一眼老大两口子。
“好,好,能成个家就行!”
老六打了个饱嗝:“爹,人家过了门,住哪儿啊?要是没房子这事就黄了!”
老大顿时明白过来,抢先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来跟爹娘要房子,不怕丢人啊?再说我们哥几个娶媳妇没一个让爹娘操心的,谁跟爹娘要过一间房了?”
“一时一个样儿,现在啥形势了?能和以前比?”老六看了看老爹,“爹,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一个人过惯了……”
“那还成?咱这不有现成的……”
刘老蔫儿的“房”还没说出口,老大赶紧把老爹攥钥匙的手摁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爹,亲爹,咱不是都说好了吗?你大孙子也得娶媳妇……”
刘老蔫儿一下把手抽回来,喷了老大一脸酒气:“腿肚子插刀子离心远去了,老六娶媳妇是我的任务,孙子娶媳妇是你的任务!”说完把钥匙重重地放在老六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