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人来调查挠狗子中毒的原因,村委办公室里的人络绎不绝,来状告挠狗子这些年的欺压:有告挠狗子勒索钱财的,有告挠狗子欺辱妇女的,有告挠狗子欺负外来户的,有告挠狗子贪污公款的,还有告挠狗子卖假化肥的……贵叔一言不发,等大家都说完了,贵叔说:“人都快没了,账也就消了,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说说出口气就一笔勾销吧!”
人们发泄一番,渐渐离去,大秃子他爹走在最后,贵叔叫住他:“老哥,你咋啥也不说就走了?”
大秃子他爹回过身来:“听他们一说,俺那事就不叫事了。当年俺那两个儿子和国栋媳妇结下梁子,挠狗子当上村主任后挑唆他俩去找国栋媳妇的麻烦,俺没让去,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这明摆着是给人当刀使的事。结果挠狗子怀恨在心,俺大孙子娶亲的晚上,正开着酒席呢,突然停电了,还是找了你,才给送的电!”
贵叔想了想:“是啊,当时急得你啊!”
“谁家碰上这样的事也跳脚啊,他没了咱们街上可消停消停吧,这几年净干了些啥事啊?哪件事是站得住脚的?老辈人说的没错,活作死,作过了头,老天就收了他!”
“是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好在这阴雨天要过去了,天就要晴了!”
公安局的人一看,不是有仇家的问题,是有太多仇家的问题。贵叔解释道:“要说仇家下毒那早该毒死了,不会是慢性中毒,他从二十多岁倒腾农药,接触时间长了,慢性中毒也不是蹊跷事!”
话匣子已经拄上拐杖,听说挠狗子快死了,一高兴拐杖扔了,一溜小跑到了挠狗子家。他拨开一层一层的人,看到了脸色蜡黄、眼皮乌青塌陷、胸膛一起一伏的挠狗子。话匣子左瞅瞅右看看凑到他耳边:“喂,睁开眼看看,是我,话匣子!起来和我耍耍你的本事!”
挠狗子“哼唧”一声,眼皮动了动,没睁开。话匣子手一拍,脚一跺,大声咋呼起来:“坑了我的钱会不得好死,这下服了吧!当初我劝过你,你不听,非得做那损阴德的事,害的我为了看你不得好死,苦苦撑了好几年,要不我早就歇歇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匣子抽风一般狂笑起来,被挠狗子他爹踹出门:“滚,一种的山货,他不得好,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天,挠狗子死了。话匣子也死了,是笑死的。挠狗子的葬礼上,贵叔领着王爱军王忠良几个村委的来了。贵叔发现看热闹的人多,真心帮忙的没有,就对大家说:“死者为大,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大家该干啥干啥!”
喜嫂子的一排楼用上了最新式的铝合金落地门窗,甚是气派。她领着大乔和刘幸儿在摆放五金店的货物,整个一楼,留出两间打烧饼,其他的全是五金百货。
大乔眼瞅挠狗子家出出进进的人:“娘,挠狗子那边咋去啊?是按街坊去,还是按新亲戚走啊?”
喜嫂子的手没停下:“你代表咱全家去看看吧,俺年纪大了见不得人家哭,给雪莲一百块钱托孝钱!”喜嫂子说完就去忙别的。
挠狗子马马虎虎下了葬,人散后,胡子婆领着俩孩子,门一关就是三天,像要跟这个世间隔绝了一般。
夜里,国泰和雪莲偎依在胡子婆身边,雪莲两眼皮鼓鼓的,还在抽搭。胡子婆气若游丝:“他虽然对我不好,但是有他在,外面的事我啥也不操心!现在我这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娘,有我呢,好在婆家就在门口,我就是你的主心骨,娘!”
胡子婆苦笑了一下:“她们家当初找你,是因为你爹,现在你爹不在了……”
“啥,娘?啥意思?”
“你爹走的那天,她们家只有你二婶子来了一趟。按说没过门的新亲戚,白事最隆重,她们家的爷们儿一个也没露头,当家的喜婶子就几步远也没来,这不明摆着的事吗?不拿咱家当亲戚了!”
“明天我就找他们家理论去!”
“莲儿,这天变了,让你腰硬的人没了!你要是去闹,人家正好抓着把柄,说散就散了!”
“那咋办,娘?”
“忍,就当啥事也没有,只要你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她们家就没有散的理由,硬是散了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喜婶子是个要名声的人……”
“俺爹是不是被人下了毒?”
“……”胡子婆咽了口唾沫,“就算是被人下的毒,又咋样?被叫去问话的都二三十家了,再审下去,全街人都成咱们的仇家。还是贵叔说得对,你爹鼓捣农药这么多年,慢性中毒也不算蹊跷事。”
“那就这么算了?”
胡子婆长长叹了一口气:“以后夹起尾巴做人吧!墙倒众人推,你爹去的那天,除了老二、老六、铁蛋,哪有一个真心帮忙的?你爹惹了一腚臊,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得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得恨他,一恨他我这心里就好受了……”
胡子婆家贴着黄裱纸的大门开了,日子还得过,买卖还得做。胡子婆塌着腮帮子,窝着眼眶子,脸上像是罩了一层黑烟,她看了看外面的世界,一切都没变,一切好像都变了。
农历七月十五是鬼节,喜嫂子领着李国柱李国栋去上坟。她摆上供品,点上黄裱纸,一边用棍子挑挑燃烧的黄裱纸,一边嘟囔:“老李家的列祖列宗,自从俺十岁进了这个家门,这双手没闲过,拉扯大了儿子们,今年盖起了这一排门面房,生意还不错,算是给孩子们置办了点家业,俺们孤儿寡母这日子总算没被落下。俺们过上好日子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这不两个大孙子来给你们送钱花了,列祖列宗保佑你这些子孙们顺顺当当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