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第一丝春风吹过,喜嫂子家开始扒房子腾地方,开扒前喜嫂子摆了一桌供品,烧了一堆黄裱纸,口中念念有词:“各路大神大仙,家宅留神,李国柱家今日破土,多有冒犯,请大仙们先移别处,好酒好菜供养着,保佑俺家盖房顺利,人人平安,家业兴旺!”说完又拿起一摞黄裱纸,围着这座一百多年的青砖老宅转了一圈,烧完纸磕响头。
足足用了半个月老宅才扒完,扒下来的大青砖只能铺地面,落房梁和檩条全是瓷实耐用的榆木,但是盖新房一点也添不上,喜嫂子留着打家具。
开始挖地槽,十五间楼房的地槽又深又长,幸亏有小型挖掘机,一天就完事。二十多个壮劳力从早到晚不住手脚,沁砖的,拉线的,筛沙子的,和水泥的,淋石灰的,推小车的,拿着瓦刀砌墙的,还有个南蹿北跳双手叉腰指点江山的包工头……
李国柱李国栋是公家人,只能偶尔回来看一看,看了也是白看,啥事也看不出来。喜嫂子和大乔忙着给建筑队做饭、烧水、填补材料,整天脚不着地。挠狗子成了这里的主事人,他不仅能看出门道找出漏洞,还和包工头投缘,才几天功夫两人就已称兄道弟。
喜嫂子好酒好菜招待着挠狗子,过去的事就像从没发生过似的,对挠狗子既尊敬又亲切。
挠狗子叼着哈德门烟卷,掏心掏肺嘱咐道:“婶子,都是知己亲戚,喝瓶装酒瞎了,来点散酒就中!”
“你这孩子说的,好酒不给自己人喝给外人喝啊?再说要不是知己亲戚,花钱也请不到你来掌舵啊,啥事有你在我这脑子就一边歇着去了……”
挠狗子美滋滋地哼着小曲,一口干一个,不光技术上严格把关,每天和好的水泥沙子不用完不让散工。工人们私下嘀咕:“这活儿主家占了大便宜,工不敢怠,料不敢瞎,活还得干漂亮,碰上懂行的了!”
王爱军冷眼瞅着意气风发的挠狗子,在临时搭建的塑料棚里忙生意,建房的事一概不参言。
刘幸儿悄悄凑过来:“你看他那得意劲儿,真把这当成自己家了!”
“你可别说,这一片房子将来真有可能是他闺女的!”王爱军盘着手里的电线说。
“喜婶子也不知咋想的?和这样的人成了亲家!”
“她也是被逼到份儿上,消灭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敌人变成自己人!”
挠狗子坐在自家门口就能看到闺女未来的家,闺女嫁在身边真让人心里踏实。胡子婆乐呵呵地教导雪莲:“从今往后得改改你那霸王脾气,再好的月亮不如白天,再好的婆家不如娘家,以后要看长辈的脸色行事!”
“我哪里霸王了?真是的!”雪莲撅起了嘴。
挠狗子一脸认真地说:“就是,俺闺女哪里霸王了?像只绵羊似的!”
“爹……”雪莲一跺脚。
“好,不说了,爹给你说,甭光听你娘的,干嘛要委曲求全看别人脸色,有爹在,啥也甭怕!”
春风得意的挠狗子又接到法院的传票,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他娘的,全当破财免灾,补全了差价,官司彻底了结。从县城回来的当天挠狗子头晕恶心,胡子婆只当他心疼那些钱,也没往心里去。挠狗子休息一会儿,就去找贵叔:“我现在清清白白没有牵扯,我要入党!”
贵叔倒吸一口凉气,恶狼的缰绳断了。贵叔叫来了王忠良和王爱军,拿出了那个小本子,上面已经记了近十条:“这是我暗地里收集的证据,你两个交上去吧!”
王爱军看了看:“叔,这些问题打不到七寸,反而打草惊蛇!”
贵叔沉思一会儿:“我知道,这几年有我在,那家伙没敢放开手脚,账目做得很精,化大为小几乎没有破绽,但不震慑一下,就怕压不住了,先拖住他,再想办法!”
喜嫂子家的楼房终于上梁了,一排大梁贴着“上梁大吉”的红纸,被起重机慢慢吊上二层。围着房子摆了一圈红鞭炮,噼里啪啦烟雾缭绕中,大乔似乎看到对角的挠狗子被带上了警车……
胡子婆心里着了火,想找个人去打听打听,想了一圈竟没想出个知己的人来。挠狗子被带走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热心的街坊们踏破了挠狗子家的门槛。
挠狗子的事也不算大,没有要害问题,但是挠狗子不知道深浅,从进去的那一刻,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审问的这几天他经常头晕眼黑,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还总是恶心想吐。他以为是着急上火带惊吓所致,也就没吭声,等一头栽倒被送进医院,医生发现他下肢肿得发亮,肚子鼓得老高。县医院的医生一看这种情况赶紧让他转院,经过专家会诊得出结论:慢性农药中毒,肝肾衰竭,已无回天之力。
胡子婆和雪莲赶到医院的时候,挠狗子在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了管子,肿得鼓鼓的眼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看到泪人般的雪莲,张了张嘴发出“呜呜”两声,泪从眼角滚进鬓发里。
雪莲的手哆哆嗦嗦给他擦了擦泪,凑到他耳边:“爹,你没事,不是大病,咱家有钱,一定能治过来,你一定坚持住啊,爹!”挠狗子闭上眼,点了点头,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流。
医生找到娘俩说明情况:“人已经不行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重症监护室费用太高,回家去准备准备吧!”
胡子婆整个人都傻了,医生说的啥她也没明白,只知道哭,雪莲“噗通”一声给医生跪下:“大夫,俺家有钱,您救救俺爹,花多少钱也得救俺爹,俺给您磕头了……”
医生拉起雪莲,摇摇头:“就是去北京也救不了,三两天的事,让他安心回家吧,孩子!”
救护车上,雪莲一直攥着挠狗子的手,一个劲儿跟他说话,生怕一眨眼的功夫爹就再也听不见了。救护车到了挠狗子家门口,街坊们全涌了上来。老二、老四、老五、老六拨开人群,把挠狗子抬下车。快进门的时候,挠狗子的头使劲撅起来,把看的人吓了一跳。他使劲儿瞪了瞪眼,扫视一圈这个世界,模模糊糊看到喜嫂子家的一排二层楼已经封顶,楼顶的琉璃瓦闪闪发着光。挠狗子的头再也无力支撑,猛地一耷拉,大口吐着气。
听到消息的小乔“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笑得大脑缺氧眼前发黑。铁蛋一脸严肃地在挠狗子家看闲事儿,满满一屋子人没有说话的,你看我,我看你。火轮船来过一趟哭几声就走了,挠狗子他爹领着几个儿子准备后事。
老二去请老大,老大说啥也不来,他爹一拍桌子:“告诉老大,他不来,老子下半辈子就去他家住!”老大一会儿屁颠屁颠跑来,和兄弟们一起等着挠狗子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