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幸儿执意陪了大乔几天,说尽了开导的话。“幸儿,放心吧,俺又不傻,为了你们和士林俺会好好的!”刘幸儿走后,乔大官儿又来陪着大乔,姐弟俩说了好多知心话,看她一切正常,乔大官儿住了几晚就回去了。
夜晚,这片楼就剩大乔一个人了。看着灯光下枯萎的康乃馨,大乔心疼了,抚摸着蔫巴巴的花,自言自语道:“不管多好看,多娇贵,都得走这条道啊!”
大乔抱着枯了的花儿不知该怎么处置,丢在垃圾桶里,那不行,它们曾经是那样的光鲜;用火烧了,更不行,太残忍了……想来想去,还是把它们埋了吧。
院子里落满清冷的月光,静得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拼死拼活保下来的地盘,全部身家盖起的楼房,现在只住着一个喘气的。大乔用铁锨在花池中刨土,“噗嗤噗嗤”翻土的声音打扰了夜的宁静。大乔把花一枝一枝铺在土坑里,再撒上土夯实,就像完成一件大事。
大乔平平静静地生活着,让牵挂她的人放了心。夏天到了,大乔吃了冰箱里的西瓜,就开始拉肚子,上吐下泻,但是她强忍着不说,也不去医院,只是不再打烧饼。她强撑着坐在门口,有来买烧饼的,她就说这几天太热,等凉快凉快再干。
夜晚,大乔拖着虚弱的身子从手机上给士林报平安,过了两天,她竟然自愈了。大乔恨恨地从冰箱里又拿出一块更大的西瓜,这次上吐下泻来得更凶猛,一天下来,大乔的脖子已撑不起头,浑身发冷后,身子开始发飘。
第二天夜里,大乔躺在床上,恍恍惚惚看见了婆婆,婆婆站在门口笑却不进屋。大乔一骨碌从床上掉了下来,爬到屋门口,半截身子探出门外,婆婆不见了……大乔使劲瞪起眼看了一遍院子里的一切,这个自己奋斗了一辈子的家,她已没力气再爬回去,半截门里半截门外趴在地上睡着了……
早晨,胡子婆见大乔没开门,就跟老六说:“士林他娘每天早晨都比俺开门早,看来是拉肚子伤了身子,待会俺去看看她!”胡子婆吃了早饭收拾好后来到大乔门口,看着还是紧闭的大门,胡子婆感觉不好。胡子婆使劲敲了一阵,里面没一点动静,就知道出事了,她张皇失措地招呼人,街坊们围了上来……
等王爱军和乔大官儿来的时候,街坊们已经把大门弄开了,只是大乔的身子已经僵硬……送到医院查明原因:脱水,电解质失衡,诱发室性心动过速,最后发展到室颤。
乔大官儿搂着大乔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刘幸儿和胡子婆抽抽搭搭给大乔换衣服,却从她的口袋里翻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俺已经尽力了,熬了近四十年,俺熬不下去了。士林,对不起!大官儿,对不起!军子幸儿,对不起!让俺到黄河边陪着俺娘和闺女吧!俺谁都不怨,只怨自己命苦……
李士林接到王吉生的电话,一听妈病了,他和老婆开着车火急火燎往回赶。还没到家就看见门口一溜花圈,李士林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家门。院子里站满了庄乡们,北屋的门大敞着,一个全身裹着彩被脸盖黄纸的人,头朝西躺在冰棺里。
李士林抱着侥幸心理小声问:“谁没了?”
乔大官儿从里面出来,抱着李士林大哭:“大姐啊,士林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啊,你睁开眼啊……”
李士元和李士森带着相帽子从里面哭着跟出来,李士林一下蹦得老高,眼珠子都急红了:“妈,你咋这么狠心啊!妈啊,你咋狠心舍下我啊……”李士林扑到娘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直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院子里捞忙的的大男人们都纷纷抹眼泪。
按照大乔的遗嘱,把她埋在了黄河边儿大堰根儿,和她娘、她闺女的坟紧挨着……
回去的路上,刘幸儿一直抽抽搭搭:“我还是不相信她就这么走了,脑子里净是她扎着围裙打烧饼的样子,她干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
王爱军两眼空空望着涛声依旧的黄河水:“我们越来越老了,认识的人越走越少了,有一天咱俩也会离开。苦也好,甜也罢,都是一辈子,任务完成了就得走……”
一个月后,天阴沉得厉害,空气憋闷得让人窒息。天空中的一记响雷,震耳欲聋,紧接着一条闪电划破了黑色的天空,像是把锅底撕开了一道大口子,瓢泼大雨从大口子倾泻而下……
大堰顶一个坐在车里的老男人,看着车窗外的大雨扑向大地,砸得堰坡上的小草摇头晃脑。远处烟雾迷蒙的黄河水似乎要咆哮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横跨黄河的浮桥被拆开了,谁也阻挡不了这条巨龙的腾飞……
老男人走进了没有一丝人烟的雨中,风裹挟着雨,让他寸步难行,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下大堰的坡路上,还是滚了下来。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隐隐约约看到前面的三堆土,他不敢再上前,跪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电闪雷鸣中,他使劲儿抹了抹脸上的水,踉踉跄跄走上了回去的路,渐渐地只剩一个佝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