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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嫂子去世后，李士元两口子把生意搬到了县城，偌大的一排楼房就剩大乔自己了，一溜的玻璃窗上贴着“招租”二字。大乔上午打烧饼，下午没事的女人们聚过来拉呱，一睁眼就是一天，一闭眼就是一夜，日子就这么静静地向前流淌着。
胖丫领着二闺女来给姥娘（来子媳妇）上“五七”坟，胖丫最终还是嫁到了乡下，两口子在王爱军的厂子打工。大闺女十七八了，二闺女八九岁，活脱脱一个当年的胖丫。
胖丫和婶子大娘们说了会话，领孩子走后，胡子婆发现二闺女的毽子落下了。胡子婆把玩着手中的毽子：“现在的毽子五颜六色怪好看的，就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不如咱小时候的毽子踢起来瓷实！”
大乔接过来掂了掂：“咱小时候穿着自己做的棉鞋，踢着铜钱绒线毽子，‘嘭嘭嘭’响着，老带劲儿了！”
一带头巾老妇女若有所思：“不光踢还能打，俺小时候踢一百个都不带瞎的！”
一穿花袄的老妇人撇撇嘴：“谁年轻时不踢百十个？俺记得还有用铜钱串塑料荆子的那种，串上后把露出头的荆子往炉子盖上一烙，把荆子剪成一虎口长，用针挑细了，那种也老好踢了！”
一自来卷女人叹了口气：“那时人们都出来玩，现在年轻人都憋在家里。以前是憋在家看电视，好歹还能见个人，现在是憋在自己屋里看手机，吃饭都叫不出来！”
一圈女人回忆着过去，立足着现在，展望着未来，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
初春，李士林回家探亲，看见孤孤单单的老妈，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吃了晚饭，李士林坐在马扎上，靠在妈身边儿和妈谈谈心。李士林抚摸着妈手上的老茧：“妈，你自己在家我真不放心，我看你和爸关系挺好了，他还经常回家看你，过去的事就不要太较真了，你们还是合起来过吧，人老了有个伴，自己过得舒心，孩子们也放心！”
“自己过了这么年，都习惯了，就这样吧！”
“妈，我和爸打电话的时候感觉他挺关心你的，人不能太犟了。我爸在县城买了大房子，一个人住挺孤单的。过几天我带你去，你就留在那儿吧！”
“俺才不呢，俺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干嘛扒着他的下巴骨打秋千？”
“俺的亲妈哎，你和我爸一辈子谁也不肯服软，你有自己的生意，他有自己的工资，这不就杠上了嘛。你就当是为了我，让我安心工作，你就低一次头吧，求求你了，妈！”
在李士林的百般哀求下，大乔终于答应了。第二天早上，大乔早早起床，洗了脸，照了照镜子，镜子中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把自己吓了一跳，岁月不经意间把一颗葡萄变成了葡萄干。来回换了几遍衣裳，把头发梳整齐，就跟着李士林出发了。大乔心里七上八下的，当年出嫁的时候心里也没这么乱……
李国栋六年前就退休了，退休后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当顾问，房子也是高档小区最大的，李士林领着老婆孩子来住过几天。到了小区门口，李士林把车停在大门外：“我来之前没给我爸说，就是要给他个惊喜！”说完领着忐忐忑忑的大乔进了小区，上了电梯，摁开了密码锁……
阳台上戴着老花镜修剪花草的李国栋看见进来的两人，举着剪刀愣住了。“老李，谁来了？”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的五十来岁丰腴女人从厨房出来了……
三方势力在无言之中都明白了各自的身份，那女人淡淡一笑：“你是士林吧，我是李蓉，快坐坐！”李国栋也缓过神来，结结巴巴道：“这是你李姨……”李蓉以主人翁的姿态落落大方地招呼李士林，丝毫没有退怯之意。
李士林把李国栋拽到一边儿：“上次我来的时候，咱们爷俩掏心掏肺说的那些话，原来都是骗我的，你骗我是小事，你骗了我妈一辈子……”
“士林，你听我说……”看着额头冒青筋的儿子，李国栋不利索了。
坐在沙发上的李蓉，翘起了二郎腿，通红的脚趾盖，镶钻的凉拖，把脚丫衬得雪白。看着老娘似的大乔，李蓉呵呵一笑：“士林，今天这事挑明了更好，你爸为了顾及你的感情，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我们俩相好都二十年了，一直遮遮掩掩的，因为你的缘故，你爸不敢明说，你是他心尖子上的人，现在都知道了，该咋办咋办吧！”
“李国栋，我宁愿你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也不愿你骗我，我死都不会原谅你！”大乔猛地一转身，已没了当年的气势，踉跄了几步，总算出了门……
大乔回家后不哭不闹，平静得让士林害怕。李国栋追回来，刚进门，士林就要拽他的衣领子，最终还是缩回了手，一拳捶在墙上。
李国栋哀求道：“士林啊，我和你妈这些年咋过来的你也清楚，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因为有你，我们就像亲人；因为有你，我没再提离婚……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啊！士林，你也是四十的人了，这个理儿你能明白啊……”
李士林挠着头发趴在墙上放声大哭：“我妈这辈子太不容易了，她太苦了……”
“是，是我对不起她，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们就是前世的冤家，这一辈子互相折磨……但是，士林啊，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对你咋样，你是清楚的，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啊，士林！你咋疼你儿子，你就知道我咋疼你啊！”看着老泪纵横的父亲，李士林蹲在地上无能为力地抱头痛哭。
李士林要把大乔带走，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但是她说啥也不走，让士林放心，自己是千锤百炼过的，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日子该咋过还咋过。
临走李士林找到了王吉生，“哥……”没等说话，李士林的泪就下来了，“我爸妈这种情况你也清楚，我去部队后真是放不下心啊……”
王吉生拍了拍李士林的肩膀：“有我在你放心吧，你就是不嘱咐，我也知道该咋做，何况还有我爸妈大官儿舅，你就放心回部队吧！”
五月十五是大乔的生日，王爱军和刘幸儿、乔大官儿、王吉生都来了。饭店送来了酒席，蛋糕店送来了三层的大蛋糕，和一大捧康乃馨。众人欢欢喜喜落了座，大乔搓着两手：“这是干啥？俺不老不小的过哪门子生日啊？这不是折煞俺吗……”
刘幸儿眉开眼笑地挨大乔坐着：“今天你是大寿星，俺们都听你发号施令，嘿嘿……”
一桌人祝寿星生日快乐，要拍照录视频发给李士林，乔大官儿一摆手：“慢着！”从包里拿出个红盒子，打开是条金项链，大官儿过来要给她戴上。大乔赶忙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得多少钱啊？这么沉！”
大官儿硬是给她戴上：“我说使得就使得，你兄弟有钱，吉生拍照吧，把金链子拍得粗一点，哈哈哈……”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大乔摸着金项链嘟囔道：“树大阴凉大，再有钱也不能胡乱花，真是的……”
吹完蜡烛切蛋糕，众人高高兴兴拍照录视频，李士林打来视频电话，声音哽咽祝妈妈生日快乐，大乔的眼中泛起了泪花。
一家人说着说着就回到了从前，个个感叹不已。“真心感谢国家，感谢党，现在的日子是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王爱军一口干了一盅酒。
乔大官儿也干了一盅：“那是，国家富强了受益的还是咱老百姓，别的不说，看看水深火热的乌克兰人民咱们可得知足……”
一家人正吃着菜喝着酒，胡子婆进来了，大乔拉她入席，胡子婆连忙摆摆手：“我看见门口的车就知道有喜事，一问是你生日，过来道个福，嘿嘿……”
刘幸儿也过来拉胡子婆入座，“老六开着电三轮子在门口等着俺了，俺们要去县城看闺女的……”胡子婆说完一溜小跑。
刘幸儿感慨道：“这人啊，真没处猜的，胡子婆老了竟是个有福的！”
“那是，幸亏跟了老六，两人到哪都跟鸳鸯似的！说来也怪，自从挠狗子死后，那些烂七八糟的事就忘了，胡子婆天天来俺家串门子！”
乔大官儿喝了口酒，咂咂嘴：“过去的恩恩怨怨该忘就得忘，俺二姐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以前张嘴就是别人对不起她，现在开口就是她对不起别人，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公婆，对不起哥嫂，更对不起大姐……”乔大官儿说完瞟了一眼大乔。
王爱军放下酒杯：“铁蛋没的那一刻，我心窝子拧着疼，尽管这些年他远着我，但是看他倒在雪地里那一刻，我的心就跟被刀子剜了一样……我现在后悔啊，我没尽到当大哥的责任……”王爱军低下头抹着眼泪。
刘幸儿安慰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照顾好小乔让他安心就是了！”
“嗯，她愿意干活就干活，不干活也给她开着工资，没了铁蛋，咱当大哥大嫂的就是她亲人！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我为啥要建敬老院？我没给爹娘尽孝，心里愧疚啊！我多养几个老人赎赎罪吧！”
乔大官儿借着酒劲儿对大乔说：“大姐，过去的恩怨就是个屁，当时臭一阵，过后啥也没有，你就原谅二姐吧，她现在可后悔了，又不敢来见你！”
“俺这辈子除了那个男人，谁都不怨，俺都看开了！”
“那，明年你生日我叫着二姐来吧！”
大乔苦笑了一下：“明年？好……”
乔大官儿一拍手：“我给二姐说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王爱军眉头一皱：“你和国栋这十几年不是和好了吗？他回家来看你，你们也是有说有笑的……”
“一切都是假的!”大乔拿过大官儿的酒盅子一口干了，“俺这辈子告了他一次，也帮了他一次，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自从俺帮了他，他开始跟俺说话了，俺心里高兴啊，俺想就是石头蛋子俺也能给暖热了。可是……前一阵子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演的戏，演给士林看的，背地里他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二十来年了……俺是天底下最傻最笨的女人，这些年俺一直在等他……等他回心转意……”
众人一阵沉默，乔大官儿一拍桌子：“这个三面两刀的阴人，看我不宰了他……真不是个东西……”
大乔苦笑一声：“俺宁愿他明着和俺打，不和俺说话，那至少是真的。谁知他却像耍猴似的耍俺，他回来和俺说上几句话，俺能高兴上好几天……俺被他伤透了……军子，大官儿，你两个记着，将来俺要是去了……把俺埋到黄河大堰根儿，那里有俺娘和俺闺女，她俩在那里等俺太久了……一定不要让那只狼参加俺的葬礼，俺不想见他……”
大乔说完泪也流完了，看着大家一脸震惊的样子，她擦了把脸：“大好的日子，不说腌臜人的事，来，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