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际,地里的塑料大棚雨后春笋般起来了,去年种植大棚的先遣部队挣了大钱,今年的田野里,一行行反着亮光的塑料大棚仿佛一夜之间冒出来似的。本该萧条寂寥的土地,反倒比春天还蓬勃,棚里带着毛刺的黄瓜芽儿被农人们婴儿般地呵护着,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季节里惬意地舒展着腰身。
喜嫂子又教刘幸儿做了一道小菜,大棚里薅下来的黄瓜芽,在盐水里浸四五个小时后洗净。热油烹上蒜片,捞出炸透的蒜片,再放入干辣椒、花椒和酱油,熬好淋到腌好的黄瓜芽儿上,盖上盖子焖透。
夜里星星正亮的时候,大乔和刘幸儿已经开始在厨房忙活开了。刘幸儿切白菜,碎大葱,剁肉馅。大乔把一盆发得顶着盖的面揉匀,擀成一个个面皮。两人的巧手上下翻飞,一个个胖胖圆圆的大蒸包进了一层层的蒸笼。
刘幸儿“呼哒呼哒”拉着风箱,灶膛里填着棉花柴,蹿出的火苗把刘幸儿的脸映得红红的。大铁锅已微微冒出热气,大乔‘乒乒乓乓’准备下一锅的用料。天还没亮透,两人已把满满一筐蒸包架到倒骑驴上,还有一大盆腌黄瓜。
刘幸儿在伙房外等着张队长,深秋的早晨,发了蔫的老草上又落了一层霜。蛤蟆镜剔着牙第一个出来,看到瑟缩的刘幸儿:“饭越来越好吃,人越来越难看,从头到脚一身土灰,再戴上这块方围巾,绝了……我说,你还差一样东西。”
“啥东西?”
“绑腿带子!”
刘幸儿低着头没说话,张队长不声不响站在蛤蟆镜身后:“你也差一样东西?”
“啥东西?”蛤蟆镜一时摸不着头脑。
“嚼子!”
刘幸儿跟在张队长身后,时不时“噗嗤噗嗤”捂嘴偷笑,张队长进了屋看着笑红了脸的刘幸儿,吸了口烟,吐出长长的烟圈:“穿得丑,也挡不住人好看!”
刘幸儿赶紧低下头,张队长猛嘬一口烟:“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怕我看上你?”
刘幸儿一阵慌乱:“不是,不是,俺们农村人就这样,啥好看不好的!”
张队长盯了刘幸儿一阵,扔了烟把:“明人不说暗话,咱挑明了,我看上你了,才让你来送饭!别看我单身在外,可不像蛤蟆镜快了萝卜不洗泥,我是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以后咱俩相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能供得起你,咋样?”
刘幸儿震惊之后一脸平静,望着眼前不能得罪的财神爷,她清清楚楚地说:“俺有男人,而且是个好男人!”
张队长咧嘴一笑:“可他是个瘫子,你不想找个正常男人?”
刘幸儿也笑了一下:“瘫子也是俺男人,他是俺的命,现在只剩半条命了,俺更得珍惜!”
被拒绝的张队长挂不住脸,把刚抽出的烟卷捏成两半,丢在脚底狠狠转了几下脚尖,还不解恨,“欻欻”几下把单子给撕了。面对愤怒的张队长,刘幸儿一脸的平静:“钱,俺不要了,俺来挣钱是想给俺男人买轮椅,大不了晚点买!”转身出门,骑上倒骑驴昂首挺胸地走了。
张队长气呼呼地一甩门子,看见蛤蟆镜吊儿郎当地来回晃荡,上前就是一阵胖揍:“再不好好干活,从哪来的滚哪儿去!”
大乔给娘家忙完了秋收,终于能喘口气了,回来安心过几天属于自己的日子。晚上,一大家子人在代销处吃晚饭,“蛐……蛐……蛐……”的叫声增添了几分凉意。
“幸儿,这大半年多亏你照顾烧饼铺,要不然俺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大乔,你说这个就见外了,要不为了俺家,大官儿也……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就盼着大官儿早点回家!”
“以后别说你帮俺,俺帮你了。”喜嫂子乐呵呵地说,“咱们两家的帐已经算不清了,俺想说个事……”
大家都停下筷子等喜嫂子发话,喜嫂子问:“军子,那毯子系完了,还打算再系一块?”
王爱军愣了一下,生活的变故已让这个男人变得小心翼翼畏首畏尾:“系毯子虽然累,但是能挣钱,一年多挣了三千来块钱。”
“军子,不能让这点小钱困住你!”
“婶子,能挣这些钱俺挺知足的,别的俺还能干啥?”
“军子,你天生就是做大买卖的料,前几天你给俺说,现在开经销点的多了,咱们店里的油盐酱醋点心饼干这些副食没了吸引力,得上新货。俺想问问你咱们得上些啥东西,才能吸引人!”
王爱军见喜嫂子诚心诚意问自己,就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出来:“婶子,你看得起俺,俺可就说了,现在只卖这些副食品已经没了吸引力,利润是一降再降。要进些五金配件小电器啥的,现在盖屋修房鼓捣机器的越来越多,他们得去县城买,咱要是进了来就是第一家!”
喜嫂子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思量了一会儿:“这倒是好事,这些东西从进货到卖货俺是一点也不懂!”
“要是干五金,不能只到县进货,得出去转转。俺卖雷子的时候发现,附近区县比咱这里经济发达货源足,进货得到处转转,哪里的货好,哪里的货便宜,得比较才能行!”
喜嫂子一拍手:“说到底还是男人有眼光,军子,从今天起咱合伙干这买卖,俺出本钱和房子,你两口子负责进货卖货,婶子看你俩是可靠的人,俺的为人你俩也知道,赚了钱咱五五分咋样?”
王爱军激动地看着喜嫂子:“婶子,这不是合伙干买卖,你这是在拉扒俺,五五分是不行,你多少给点俺就知足!”
“你这孩子,婶子还能赚你便宜不成,俺出本钱你俩出本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哈哈哈……”
王爱军这艘破船终于在迷雾中找到了一丝光亮,那次爆炸是他永远不敢回忆的梦,梦醒后只留下了一辆三轮车和摩托车。摩托车给了李国栋,三轮车丢弃在喜嫂子家的敞棚里,蒙了一层厚厚的土。
王爱军划着木板车来看他的老伙计,还没到跟前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转。三轮车似乎也认出了它的主人,只是原先那个风风光光的男人怎么成了这样?原先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阴翳,啊,这不是我时时思念的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