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乔从心底感谢这个好时代,今年秋冬出伕,有劳力的出劳力,没劳力的出钱,每个人头二十块钱,工地上出现了挖掘机。压在大乔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自己家的伕就就是大难题,还有娘家的伕,就是累死也干不完,现在能交钱顶劳力,真是谢天谢地!
星期六傍晚是李士林回家的日子,大乔每天掰着手指头算。又到了周六,大乔一整天都乐呵呵的,早早准备好了晚饭,站在烧饼铺外向南张望。终于听见了熟悉的摩托车声,李国栋带着士林越来越近,士林大老远就挥舞着胳膊开始叫:“妈,我在这儿,妈……”
大乔欢天喜地向前迎了几步,李士林没等摩托车停稳就溜了下来,一下扑进大乔的怀里。大乔就这么抱着他进了家门,小圆桌已摆好了饭菜,李国栋挨着王爱军和李国梁坐下。喜嫂子笑着拍了一下士林的屁股:“都成大小伙了,还让你妈抱着,丢不丢人?”
李士林扑腾着两条腿,脸贴着大乔的脖子,就是不肯下来,李士森和王吉生三两下把他扯下来,仨小子闹作一团。一大盆子粉皮炖鸡被四个小子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然后在李士元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出门去,街上的半大小子陆陆续续加入到队伍里。
“一只鸡,大人一口没吃,转眼就没了!还心思和军子喝上两口呢!”李国栋乐滋滋地说,“半大小子们开了饭就要发个了!”
喜嫂子给他递了个烧饼:“可不是嘛,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大乔端来一盘白菜丝凉拌豆腐皮,一盘水煮花生米,和几个腌鸡蛋,放在李国栋和王爱军面前。
喜嫂子见了心中一喜,王爱军乐呵呵地看了看大乔,李国栋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给王爱军倒满了酒:“梁子,咱哥俩先敬军子一杯!”
“这可是咋说的?”王爱军连忙摆摆手。
“俺娘这生意多亏你两口子帮忙!”李国栋说完一口干了。
“栋子,你说这个可就见外了,不是俺帮婶子,是婶子帮俺,这第一杯酒俺得敬婶子!”
喜嫂子赶紧招呼大乔和刘幸儿:“咱们赶紧走,啥你敬俺俺敬你的,让他们敬去吧……”说完三个女人笑着离开了。
女人们走了,三个男人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之际,知心话也就出来了。李国梁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着哭着就从马扎上歪了下来,趴在地上又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李国栋歪歪扭扭把他扶回屋。
李国栋回来坐下,骂道:“什么东西?不就是欺负梁子老实吗?”
“坏的嫌坏,好的又不珍惜!”王爱军幽幽地说。
“啥?你说的啥?”
“明知故问,你知道我说的啥!”
李国栋的脸冷下来:“军子,还想做兄弟,就甭跟我提这事儿”
“为啥不能提?你心虚啥?”
“谁他妈心虚?你知道啥?我的苦你经历过?”李国栋瞪起了红眼珠子,这件事连喜嫂子都不敢提,一提李国栋就蹦,喜嫂子试了好几次都被噎了回去。再加上大乔对李国栋也没了那份儿心,两个人你冷我比你还冷,就这么一直僵到现在。
今天晚上王爱军见大乔给李国栋端了下酒菜,心想大乔这是有意示好,就算李国栋跟自己翻了脸,这块硬骨头也要啃一啃。
王爱军心平气和地说:“你激动啥?坐下来好好说,世上哪有解不开的疙瘩?”
“还真被你说中了,俺这个疙瘩就是个死疙瘩,神仙也解不开!”
王爱军叹了一口气:“栋子,你不能一根筋,你光看见她的孬,你咋看不见她的好呢?大乔真是个好媳妇!”
“谁觉得好,谁要!”
“栋子,你疯了吗?你说的是人话吗?”
“啥是人话?当初人话我都跟她说尽了,我跪下求她放我一马,她就是死咬着我不放,结果……结果搭上闺女的命,鸡也飞了,蛋也打了。我这辈子差点死在她的手里两回了,我不会再给她第三次机会。你们觉得她好只是看见了她的表,我觉得她孬是看见了她的瓤儿……她真的……真的太狠了!”
王爱军拍了拍李国栋的肩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要是不惹她,她能咬你?”
“我现在不在乎谁对谁错,我就是不想和她过,为了士林我现在也不离婚,就这样吧,一直到死就这样吧,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王爱军冷笑一声:“栋子,这些都是借口,归根结底是你成了国家干部,你看不上她了!你现在要是地里刨食的老百姓,你追着跟她过!”
李国栋看了看王爱军,一阵哈哈大笑:“还是男人了解男人,谁吃惯了白面馍馍还想再吃窝窝头,我现在又不是没馍馍吃,懒得去招惹她!”
“栋子,你真狠!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她像个傻子一样给你守着这个家!”
“她愿意,有钱难买愿意知道不?”
“做人要讲良心……”王爱军说完慢慢划向自己的屋。
屋外的大乔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默默转身回自己屋,从今往后自己心里就再也没有李国栋这个人了,就当自己是个寡妇吧!使劲告诉自己,为了士林,以后要好好活,活出个人样来!
难得回家的刁玉娟收拾了几样东西,看到一双旧鞋还有几件破衣服,包起来就出去扔,却看见大乔一边骂一边抖出一些零零碎碎的布头,料子倒是新的,像是被剪碎的……
“二嫂,这是咋回事?”
“男人死了,留着衣服干啥?”
“这……”刁玉娟看着恨到骨子里的大乔,一时不知说啥好。
今年的物资交流会如期而至,刘继仁还是坐镇烧饼铺,大队小队的人都来这里汇报。
刘继仁得空喝口茶,喜嫂子抽空过来给续了水。
“代销点上了五金货,这个做法好!”
“多亏了军子,俺哪有这头脑,就是有那个头脑也进不来货!”
“你们两家这样合伙挺好,军子是个有头脑的人,人品正,本来我想培养他当接班人,谁知……唉,人算不如天算,人各有命!”
“人生在世,哪有不跌跤的,慢慢就能站起来了!”
“那是,国梁这阵子咋样?整天看不见笑模样!”
“唉,甭提了,俺这三个儿子摁下葫芦瓢起来,国梁这事最难办,媳妇自从去了镇政府,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两人倒是不吵架,就是不和他说话,以前还早出晚归,这几天搬到镇府宿舍去了。国梁下了班就照顾孩子,连问也不敢问,唉……这可咋办啊!”
刘继仁佝偻着身子,闭上眼:“人各有命,随他去吧!再熬上几年孩子就大了,我看士森这孩子机灵,好好培养孩子吧!”
“只能这么想了,以后可记着吧,娶妻娶贤才能过安生日子。军子都剩半个人了,媳妇还是把他当天看。原先娇滴滴的女人现在开着三轮车拉着军子到处提货,军子前辈子不知修的啥福?”
“算了,不说这个了,国栋两口子不闹腾了吧!”
“闹腾啥?两个人不见面,国栋领着孩子在县城,就是回来也是去老大的屋里睡,大乔也不低头迁就他,两人就这么冷着,不知啥时候是个头?前几天俺偷偷问士林平时谁给洗衣服,士林说一个阿姨,俺心里一阵害怕,可别再折腾出啥幺蛾子!”
“依我看,国栋这小子不地道,当初他要是不写信分手,媳妇能告他?后来又搞别的女人,白白搭上了亲闺女。老二媳妇那人不错,踏实能干,在咱们街上为人也好。国栋心气高,心还硬,放着好日子不过,瞎折腾!”
喜嫂子的脸一阵火辣辣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俺知道大乔踏实厚道,当初就不同意他们离婚。本想哪有不打架的两口子,闹够了也就消停了,谁知却搭上了玉瑶,他两个中间隔着这条命,合起来太难了,这么僵着不再折腾就不错了!”
“多儿多女多冤家,当父母的那颗心只有闭眼的那一刻才能歇歇!”
“你家俩儿子让你省心,安安分分过日子,还都有本事!”
“一家不知一家啊,老大在银行上班,还是负责人,仨闺女,日子过得是真不孬。老二在供销社,原先也是好单位,这两年不大行了,被个体户争得厉害,只怕是越来越难过,还有俩小子,俺能不帮衬老二家吗?这不今年帮着老二在街上盖了二层楼,本想要是单位不行了,就回街上做买卖,谁知却戳了老大的马蜂窝,说俺帮老二盖起楼就是扇他的脸,欺负他没儿子,气得俺这好几个月身上不得劲儿,老是肚子疼!”
喜嫂子这才注意到刘继仁瘦了,脸色黄中带黑,心头一紧:“赶紧去医院瞧瞧吧,有病得早治!”
“俺没病,就是被老大气的,再说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你这人就是犟,非得吃了犟的亏!听人劝才能吃饱饭,听俺一句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去他娘的,该咋着就咋着!一会儿俺还得去西瓜市场看看!”
“西瓜市场不就是夏天两三个月的事吗?这个时候去干啥?”
“今年乡下的蔬菜大棚发展起来了,村委把西瓜市场扩展成蔬菜批发市场,这块地皮冬天夏天都能利用起来,老百姓又增加了份收入!”
“你呀,你呀!不考虑考虑自己的身子,光想着别人的事……”
没等喜嫂子说完,刘继仁就披了袄,晃晃悠悠地走了。
刘幸儿开着三轮车拉着王爱军去了趟周村,拉回来满满一车五金配件,还有毛巾肥皂洗脸盆等物品。王爱军被刘幸儿从车棚子慢慢放下来,坐到木板车上喘口气,两个人挤在里面连胳膊都伸不直。
喜嫂子和大乔赶紧来卸货,喜嫂子抱下一大包毛巾:“这毛巾质量是真好,但是价格太贵了,不好卖啊!”
王爱军喝了口水:“婶子,这是从周村毛巾厂直接拿的货,别看质量好,比从县城提货还便宜。咱们也别卖贵了,就和他们一个价,别的货可以挣钱,这毛巾就算了,凭毛巾这一项就能拴住顾客的心!”喜嫂子抱着新鲜的货物,听着王爱军的生意经,一个劲儿地点头。
喜嫂子的代销点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价格还公道,一时间生意火到爆。萝卜花他们几家卖副食的厚着脸皮来取经,回去也纷纷增加新货,扩大经营面。日用百货他们能进到货,但是五金配件他们干不了。
王爱军坐在木板车上给买配件的人讲得头头是道:电线开关用啥型号的?咋用?实在不会的,王爱军就不厌其烦地教。萝卜花红着眼咬着牙:“这老货是千年狐狸精投的胎,让瘫子两口子死心塌地给她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