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绿树有节奏地起伏着,延伸着,远天上絮一样的的白云,浮着,飘着。
二狗的眼睛像精密的探照灯,搜寻着前面的目标。
“妈,看见我爸的车了吗?在前面。”二狗盯着前方。
“妈,向右拐进了大门,妈,我盯住了,二狗,快,咬住他。”大狗喊着。
“妈,我们是不是不地道?像克格勃?”二狗声音轻轻的,车辆停在农业机械销售公司门口。
“进去,”大狗声音洪亮的,“我们拥护妈的决定。”
“妈,进去吗?”二狗建议着。
“进去。”声音很小但是不容置疑。
他们下车,随着人流,进了农业机械销售公司,各种新式的机械排列在大厅里,农机补贴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拥挤在大厅的墙壁上。
“妈,国产的农业机械,不比国外的差?中国,OK。”大狗扶着高大的拖拉机,赞叹着。
“出国虽然时尚,说不定将来国内比国外强。”二狗有一句无一句地应着。
“别放不该放的屁?”大狗显示出厌恶和烦躁。
“闭嘴,这是你们考虑的问题吗?”刘娟生气地教训着。
“是 ,妈,这是家长考虑的问题。”二狗讥讽着。
宋新才、三小、马丽雯转着走着,看着大型新式拖拉机。
刘娟母子这一队冤家从对面迎过去。
瘦高的马丽雯踱着,眼光忽然闪了一下,几个熟悉的身影,在不远的前面,她的脸唰的红了,不想碰到谁,偏偏碰到谁,怎么那么巧?怕刘娟,偏偏碰到刘娟,寡妇门前是非多,虽然,已经是退休的寡妇,依然应该回避着瓜田李下,她硬着头皮,不自然地笑着。
“刘娟?你们也来了?”马丽雯惊讶地张着口,显然不是心安理得的样子。
“阿姨,你们也来了?”三小招呼着。
白皙的面庞,忽然染得绯红,刘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矮小的男人,这个猥琐的男人,自己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灰色的西服里横着的瘦弱的身体里,怎么那么多花花肠子,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需要回答,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带着从来没有的怨气,没有回应她们母子,自己的丈夫陪着他人,她像吃了什么,被噎住了似的,恼怒地看着。
“大狗、二狗?”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大型秋季收割机械,侧过头,惊讶地看着双胞胎儿子。
“不允许我们来呀?大狗、二狗,我们走?”刘娟的脸上的器官挪了位置,生硬地转过头,一步一颠地走向门口。
烛光摇曳着梦一般的夜色,咖啡厅内,被灰色的基调冲击着,沉闷的夜晚被一圈又一圈的寂寥和无奈,搅拌着。
刘娟抬起头,蜡烛明暗浑浊的亮光,在屋子里一丝一缕地散开着,杯子里的咖啡,有些暗淡,像闷热后的湿气,漂浮着,漫游着,右手轻轻晃动着杯子,一阵酸涩、苦杏仁的味道沁入心脾。
宋新才眯着眼睛,瞟着跳跃着的蜡烛,好像哪里漏出一丝小风,在无心地游动。
他耐不住寂寞,身体后仰着,想说什么,忘记了,眯着轻视的眼神。
“想说什么?想不起来了,忘了,”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哎,先喝点咖啡吧?”
“这些洋玩意,喝不习惯,女人的专利,”他拿起水杯,“不过嘛,在这样的氛围下,喝中国人的茶,好像氛围不是那么回事。”
“什么时候,学会了连讽带刺?”
他无心地笑了。
“随和吗,温存吗,好像不是,”她端起杯,“为老不尊,你还不到老的年龄。”
他忍着涌上来的让他发作的那份勇气,端起水杯,仰着脑袋一口气喝了下去,杯子底部在桌面上撞了几下,闷声闷气的。
“咖啡可是要慢慢品的呀?心急可是喝不了咖啡呀。”
“再见。”他站起身,抱着膀子,轻轻地开门,轻轻地合上。
“你混蛋!”她把喝剩的咖啡用力泼在墙上。
粗大的梧桐树,无所顾忌地散着枝叶,树冠像一柄巨大的伞,枝杈上,喜鹊站着,随着枝杈跳跃着,嘎嘎地叫着。
镇政府礼堂的红色匾幅上,书写着,“科学技术带头人奖励大会。”
阳刚帅气的青年镇委书记宣布省委奖励,奖励“丽雯玉增200”玉米新品种科研人员,伍拾万元,礼堂内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三小作为研究人员,身着西服,走上领奖台,颁奖人员给三小披上绶带,送上银行票据,三小双手晃着压在纸板上的银行票据,转动着身体,台下响着咔咔的快门声。
“请丽雯玉增200科研人员三小讲话。”主持人高兴地伸出右手。
“感谢领导,感谢我妈,我庄重地承诺,“丽雯玉增200”玉米新品种,以半价对市面销售,让利于老百姓。”他停顿了,泪水沿着脸颊流着。
“我妈是一名民办教师,我爸去世后,辛苦一辈子,把我们哥仨培养成人,后来转为公办教师,玉米新品种的名字,就是我妈的名字,我献给我妈的第一个礼物。”
掌声打断了三小的讲话。
“其实,大哥是学法律的,二哥是学会计的,我是学习农业新品种的,我们兄弟三人,大哥二哥是异父同母,我是三小,准确地说,是我爸的侄子,大家还记得有对年轻夫妇双双喝药自杀的吗?”
会议室内静悄悄的,三小抽泣着,欢喜的泪水洋溢在脸上。
“我就是那对夫妇的儿子,那对夫妇是马丽雯的小叔子和媳妇,马丽雯就是我的亲妈。”三小哽咽着。
人们伸着脑袋搜寻着马丽雯的身影。
“丽雯玉增200,谁是丽雯呢?”主持人笑着卖着关子。
礼仪小姐簇拥着高大的马丽雯走上领奖台,她脸色绯红,眼睛闪烁着光亮,俊美的笑容泛滥在深深的褶皱里。
“请马阿姨马丽雯老师讲几句?”
“讲几句?讲什么呢?”像羞涩的少女,语无伦次地挥着手。
“阿姨,现场采访几句,你是怎样培养出三个优秀的儿子?”
“怎么培养出,那时候,苦呀,累呀,哪谈怎么培养呀?”她的泪水越过嘴唇,依然笑着,“苦呀,累呀,那时是真累,吃不上,喝不上。”
“阿姨,苦和累就是培养孩子最好的方式。”
台下的人站起来,拍着手。
“四十年,改革开放,四十年,我们什么都有了,四十年前,没的吃没的喝,现在不敢吃不敢喝,多亏改革开放,”她尽情地流着泪,挥着手,奏出心底的铃声,“感谢改革开放,感谢新时代,改革开放万岁,新时代万岁。”
“感谢改革开放,感谢新时代。”口号声汇成了巨大的洪流。
新产品发布会在另一间会议室里进行,横幅悬挂着, 丽雯玉增200产品发布会,主席台上,三小身着西服领带,眉毛上挑,合不拢嘴,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的,这个家庭的恩人,涂料公司老总宋新才坐在中间,母亲马丽雯陪在右侧,三小站着。
“我们的玉米增产新产品,丽雯玉增200这款新产品,”三小激动地介绍着,“经过几年的实验,终于成功,千粒重三百多克,条件适宜,亩产超过一吨。”
掌声充盈在狭小的空间内,墙上的灰尘,跳跃着,脱落着。
三小的目光扫视了全场,伸出双手,示意安静。
“以前,接受别人的资助,别人的红包,今天我也要发出红包。”
三小拿着红包,跨出讲台,恭恭敬敬地走到宋新才跟前,弯腰敬礼,高举着,双手奉上。
“三小,你这是咋?”他愣愣地站起来,看着,“你让我有点准备,我缺钱吗?”
“他叔,孩子的心意,拿着吧?”马丽雯笑成了一朵老花。
“我不缺钱。”
“他叔,缺不缺钱是你的事情,给不给是孩子的心意。”
“不行,我是上市公司,他是什么?他是创业公司,刚刚创业,正需要资金,”他摇着头,“我不能要,不能要。”
“宋叔,孩子还举着呢?”
“收下,收下,收下。”台下响起了齐刷刷的声音。
“我收下?” 他扫视着会场。
“收下,收下,收下。”声音越来越大。
“这一天终于来了。”马丽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双手捂着脸,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