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陷入爱的痴迷,往往无法超越或者自拔,轻者易病,重则殉情, 其实单方面的痴迷,更容易走火入魔。
一枚黄色的法桐叶片,镶嵌着自己的照片。
“一颗心是否需要另一颗心陪伴?痴心者愿意奉献一身痴情。”
鬼一般怕人的宋新才,弯腰溜进办公室,四下无人,拿出叶片,若无其事地放进刘雅菲的抽屉里,心儿砰砰直跳,无法理解今天的行为,像贼,悄悄地溜出来。
学校门口驶来了一辆崭新的130汽车,司机摁着喇叭,嘟嘟嘟地响了几声。
“师傅,师傅,雅菲老师在吗?”司机下车,油光的头发细长的脸,额头下方,咣里咣当的两粒大眼珠,悬空里转着。
“没有这样一位老师。”宋新才跑着,内心涌起特有的厌恶,莫名其状的厌恶,尤其是脑袋上泛着光的发蜡,“走,赶紧走。”
“师傅,雅菲老师在吗?”
“不在。”他坐在传达室里。
“宋老师,”刘雅菲从甬路上赶过来,噙着汗渍,朱唇轻启,推开传达室的门,“什么时间你成了门卫?别闹?”
“为什么不让我就闹?”
“开门。”
“不开。”
“不开,我自己开。”
她拿起钥匙,打开大门,他趴在室内的桌子上,默默地注视着移动的美人,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甬路上,羡慕的眼光越聚越多。
“供销社的130。”
“供销社很吃香,化肥和市面上的差一半的钱。”
“谁有后门,弄点化肥,或者单车,可以卖高价。”
“前年买的大金鹿,骑了三年了,今年卖了,还挣将近三十元,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三年,白骑车子。”
“听说雅菲老师找了个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天天130来回接送,真是厉害。”
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和农民的贫穷,对于金钱的向往和攫取,是深入骨髓的,尤其是掌握着物资流通渠道的供销社,是人人向往的好地方。
宋新才拿着讲义,走进办公室,重重地摔在桌上,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了,沉静的像空无一物。
选择教师,意味着选择清苦和贫穷,既然无法改变他人选择的权利,我们应该想办法,改变自己。
“我走?我走不行吗?”闭着眼睛,改变我自己,他站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鱼池里的金鱼,慢悠悠地晃荡着硕大的尾巴,高兴了,撩拨一下水面,沉闷了,潜到水底。
上课前的老师们,站在鱼池边,闲聊着。
“宋老师,你的喜糖?”鹿兰兰推着车子走过来。
“我的喜糖,谁给的?”
“雅菲,刘老师。”
“和谁?”
“原来那个。”
“供销社的吗?”
“主任的儿子。”她点点头。
“吃国家粮的吗?”
“为什么这么落后?”唾沫星子喷出来,嘴巴歪着,“告诉你,不是。”
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校园,欢腾的操场上,有的打球,有的跑步,有的在周边的树荫下,念着走着,他俩在操场的外围跑道上,聊着。
“宋老师,你的照片,我留着,总有一段时光,让我留恋。”刘雅菲让人产生联想的中性声音。
“谢谢。”他恢复了往日的绅士风度,矮小清纯的身材,占据心中偌大的位置。
“我要订婚了,谢谢你,以后不要有这些小玩意?”
“结婚是标准吗?”
“我认为是。”
“只要你没有洞房花烛,我就给你寄。”
“选择对像,不光是我自己的眼光,还有家庭和社会。”
“我知道。”
“求你了。”
一句求字,内心五味杂陈,高傲的公主也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你结婚了,我就祝福你。”
“宋老师,这不是逼着我出嫁吗?”
阴沉的空中,秋风扫着落叶,寂静无声。
鹿兰兰拿着扫帚和盛垃圾的撮子,来到垃圾桶边,打开盖子,倒上垃圾。
“咦,那么熟悉呢?那不是自己的杰作吗?”她发现黄色、红色叶片,已经像风干后的晚霞,被揉皱了。
从垃圾桶里取出来,伸开开,爱情,说不明,猜不透,在夜中,在风中,在心中,我等着。
泪如泉涌,一片痴情,随风飘进了垃圾桶。
她伸展开红色叶片,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的生活万分激动,一种战战兢兢的欢喜之情打动我的心--泰戈尔,用手捏碎,扔向空中。
“滚你的泰戈尔。”
人生,最怕的就是多情,害人害己。
小桥下的流水,哗哗的,像银色的带子,弯曲着,浅水里嬉戏着大鹅鸭子,还有咯咯笑着的小孩。
水边的老柳树歪着身子长着,仰望着蓝天,遮挡着烈日。
二八弯把倚在树上,范金红信步走上小桥,坐在桥沿上。
王晓丽骑着二八平把,摁着铃铛,像早晨的北风,滴铃铃地走来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回去吃饭?”她下车。
“我在等一片朝霞。”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有好事。”
“我是啷当青年给你烧香,可以了吧?”
“隔远点,你那点户口,我还看不着,虽然我户口还在农村。”
“你看看,你说哪儿去了?”
一摞信纸,带着问候,递给她。
“我不上你的当。”她拿出一片树叶,回馈着。
“能上我的什么当?”他走下桥头,推着车子。
远处钓鱼的人,挥动着杆子,近处,鸭子翻滚着,乐着。
他蹲在水库边,邮递员骑着绿色的平把车来了。
“范老师,学校的报纸,给。”
“有我的信吗?”他接过报纸。
“在里面,好像有一封。”
他拿出信封,看到熟悉的字迹,脸红了,担心曾经出现的事情,亟不可待地拆开,里面没有一个字,只是一幅画。
孤独的电线上,孤独的鸟蹲着,另一只围着飞来飞去。
信抛向空中,信封被吹着转着圈飞到远处去了。
三三两两的行人骑着车子,三三两两地来往着。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边擦过,他定睛看着,起身加速,追赶上去。
“丁雪茄,是你?”
“范金红?”
“你来咋?”
“随便买点衣服,准备开学了。”
“学校不是早就开学了吗?”他惊讶的。
“我上幼儿师范的。”
“你考上幼儿师范?”
“是的。”
“震惊我们乡镇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还得非让你知道?你是谁?”
“不是不是。”
“知道,那就好。”
让他始料未及的,长瘦脸,薄眼皮,皮肤上均匀涂着茶叶末,离开农村,实现了质的飞跃,户口性质由农业户口转为城镇户口,真是条条大道,他们拼死拼活地复习着报考师范,却不料幼儿师范确是那么容易,人呀,命运。
越是看不起的越是让人看不透。
“真想扔掉车子,钻到水库里,趴在水底,游上三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