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拥挤着错乱的脚步,三小和女友随在身后。
“三小,”宋新才提醒着,“你妈,多半辈子,不容易,好好照顾她。”
“谢谢,宋叔,”三小高兴地说,“一定的。”
“看你说的,这不是很好嘛?我有退休金,国家没有忘记民办教师,全部转正,三个儿子学有所成,我挺知足的。”
“是呀,大钱没有,小钱不断,应该知足。”
“三小,”母亲笑着,“不管到什么时候,不要忘记了曾经帮助过我们度过困难的宋叔。”
“我们弟兄三人成人,多亏了宋叔,谢谢宋叔。”
“是你们聪明,勤学、肯干。”
“宋叔,我父亲走得早,我是说金钱。”
范金红、刘娟走出雅间,路过大厅,迎面碰上了眉飞色舞的宋新才和马丽雯母子,不该发生的事情总是机缘巧合的引诱下,尴尬地见面了。
“什么事情忘不了他宋叔?”刘娟哈哈笑着,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欣赏着大厅内的装潢,没有看到愈来愈近的他们,声音像炸雷传过去,他们吃惊地回过头,马丽雯的脸色绯红,闪着晶莹的光亮。
“刘娟,你干啥呀?从背后冒出来?”宋新才惊讶地看着愈来愈近的妻子。
“新才、丽雯,不要误会,”范金红迎上去,“逛大楼的时候,碰见她们娘们,随便吃个饭。”
“没有,没有。”马丽雯摆着手,摇着脑袋。
“我误会啥,”宋新才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明白着呢?”
范金红站在中间,举起右手。
“谁也不准说过头的话。”一锤定音。
“刘娟,你这一辈子,在我身上明白?有意思吗?”宋新才颤抖着。
蓝天上白云慢吞吞移动着,大狗眯着眼睛,醉心地欣赏着或卧或躺的天上动物,嘴角流露出会心的微笑,王叔开着中巴车停在楼梯门口。
“休息一会吧,”二狗笑着,“到了那里,还愁蓝天白云?”
“这是我们的家?”真正要离开了 ,大狗的心里有些惆怅,有些无奈。
“行李在哪儿?”王叔哈哈着。
“王叔,我爸什么时间来?”大狗着急地询问着。
“单位有事,董事长可能直接去机场。”
“王叔,我爸还有事,我们要走了?”二狗有些不满意。
“你爸在单位可忙了。”
“单位有什么事,不就是签签字?开开会?”大狗奚落着。
“你爸的公司是私人企业,这一大家子人跟着他要饭吃,你爸可是不简单。”
“我爸在人品上,没有问题吧?”二狗引诱着。
“你爸在单位上下关系,都很好。”
“王叔,我说的是私私我我的事,见不得人的事。”二狗提醒着。
“你爸很好的人呀,二狗,你听到了什么?”
“王叔,没有事。”二狗搬着行李。
“上车,去机场。”
路边的绿叶唰唰地向后甩去,轿车匀速地行驶着,刘娟白皙的脸上,像初霜的茄子,暗淡的肤色里,夹杂着倦倦的愁容。
范金红扶着方向盘,看着前方,没有回头,抛出了一个问题。
“ 刘娟,还是希望你回答一个多次想问的问题?”
“金红,重复的话题不想说了。”她拿出补水盒,在脸上擦拭着。
“为何?”
“你就是这个毛病,上学时也是,想静一静。”她叹口气。
“在家里不一样静吗?”
她习惯性地摇着头,不想吵,不想看。
“那么大的家族企业扔给他?”
“那是他自找的。”
“住多长时间?”
“你是律师,按照规定吧?”
“那不很快就要回来?”
“是呀。”
“也许出去散散心,也许更愁。”
“离散愁容心想静,心愈静,树愈动。”
“机场马上就要到了?”
“渐行渐远好想侬,惊回头,面目全非,心好痛。”
“留恋已成镜中梦?”
“留恋谁呢,”她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在脸颊上,“也许失去的就是美好的,好想快快地登上飞机。”
“你变了?”
“我累了。”
她倚在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富丽堂皇的安检大厅沐浴在阳光的温暖里,祥云片片,像撕开的棉絮。
司机王叔拖着行李箱走进安监处,大狗、二狗跟着。
轿车缓缓地停在进出口,一缕光线透过玻璃,映射到黝黑的脸上,坐在后排的刘娟,叹口气,以前英俊的脸庞,皱纹悄悄爬上,也老了。
他下车,打开车门,她绯红色的脸庞,散发着油量的气息。
她伸出纤细的长腿,血红色的皮鞋在寂静的空气里,擦拭着难以掩饰的沉闷,光线透过翘起的高大的檐角,硬硬地洒在她的身板上,她反身看着身后矮小的身影,目光透过美丽的睫毛,望着公路的尽头。
“妈,看谁呢?”大狗走出大厅,“准备登机吧?”
“你和二狗先过去,看着行李,”她没有移开远处的目光,“再等等。”
“好的。”大狗心不在焉地走了。
“哎,”她慢慢回转身,抬起手腕,看着表,边看边回头望着入口处,“哎。”
她回过头,想着,想着匆匆出现的熟悉的脸庞,那个又爱又恨的身影,心存疑虑地迈着步子,缓慢的,她的后背在夕阳的余光中,慢慢变长。
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而来,唰唰的停车声,像一枚重磅炸弹,击落在她的心窝里,她站定,飞速地转身,熟悉的轿车,熟悉的弧线,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跑出大厅。
曾经的轿车停在入口处,玻璃慢慢地下滑。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泪跳在绯红的脸皮上,脸色慢慢变白,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她的心凉了,嘴巴错愕着。
“嫂子?”司机轻快地喊着,“祝你一路顺风。”
“他为什么没来?”她下意识地回应着。
“临时厂里有事?”
“什么?”
“刘姨,真的,老板在厂里有事?”二小从副驾驶上下来。
“这儿没有你说话份儿。”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后车门开了,马丽雯从后排座上下来,她的眼睛直直的。
“我们两个女人说说话?”
“你和我说话,凭什么?”她的眼睛泛着红色,脸上带着愠怒。
“女人何苦难为女人。”
“行,我要离开了,有什么事情?”她后退一步。
“想抱抱你?”
她闭上眼睛,伸开双臂,人要走了,心软了。
一阵微风吹来,马丽雯的眼睛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不断地眨着。
马丽雯轻轻拥抱着她,她的眼睛里露出了晶莹的泪滴,远天的彩云模糊了。
“我要走了,你胜利了?”她轻轻的,说不上哀怨,谈不上干脆,心内的酸楚烙印在深深的记忆里。
“别那样,”她歉疚的,“你和新才都是我家的贵人,我不明白你听到了什么?”
“不是我听到了什么,而是我看到了什么,那是宋新才的儿子吗?”她努着嘴巴,朝着旁边的二小。
“你相信吗?”
“你看模样?”
“天地良心,他是我和晓文的。”
“你感觉他怎么样?”
“很好呀,我们是清白的。”
“他为什么不来?”
“临时厂子出了点事?”
“点事和我们相比,哪个重要?”
“点事重要。”
“你心里向着他?”
“其实我心里向着你。”
“他为什么?”
“新才刚刚上车,工厂打来电话,一个工人从架子上摔下来?”
“什么?有人摔下来?”
马丽雯点点头。
她挣脱开马丽雯,走到二小跟前,抓住二小的手臂。
“真的吗?厂子真的出了事?”
“刘姨,是真的,司机把董事长送到工厂,然后送我们到这里。”
“真的吗?”
“嫂子,董事长说过,会找机会去看你。”司机随和着。
“真的,假的?我该相信谁?”她举起手臂,对着天空。
“刘娟,该上飞机了?”范金红走到她身边。
“你说,让我相信谁?”刘娟握着他的手。
“一切都不重要了,走吧?静静心。”他挣脱刘娟的手。
人们有条不紊地走进安全门,巨大的屋檐下,她的影子慢慢移动,像游玩在大海中的蝌蚪,她第一次感到无助,惆怅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绞咬着滴血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