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坐着马扎,膝盖夹着篮子底部,双手熟练地摆弄着枝条,像柔软的面条,串着空,穿着梭,宋新才看着父亲上手的技艺,呆呆地愣着,母亲拿着几片药,递着茶缸。
“孩子,来,把药吃了?”
“娘,我没有病,吃什么药?”
“孩子,你没有病,吃了有好处,吃了,好孩子?”
“新才,吃了,跟着学习编篮子?”昏花的眼里满是无奈,“挣点手工钱。”
“编篮子还用学?”
“不用学?篮子底部能编的圆溜,磨条能上成一股绳,虽说没有太大的技巧,手硬就行,你看东屋你咬舌子叔,编的那是篮子吗?挎把弄成一根棍,方圆百里找不出第二个来。”
“张嘴?来,喝水?”母亲笑着,“孩子从小让我省心。”
他机械地张开嘴,含着茶缸,嘴角像滴水的屋檐。
父亲挑着篮子,来到了集市上,儿子跟在身边,满眼好奇地逛着。
“新才,看好篮子,大的一元,小的五角。”
“嗯。”
一辆驴车,经过摊前,熟悉的小驴、熟悉的老人,熟悉的货物,刘雅菲的父亲赶着毛驴车,吆吆喝喝地过来了。
“新才,这么多日子,不见忙啥呀?”
他皱着眉头,用劲想着,一个个曾经出现的镜头,浮现在疲惫的脑中,无意识地摇着头。
“这不编篮子,卖篮子吗?”一旁的父亲圆着场子。
“新才下海了?”刘父疑惑着。
“嗯,下海了。”
“爷,我下海了?”他抬起异样的目光,“下的什么海?”
“你下海了。”父亲坚定的话语。
毛驴伸出脖子,用厚厚的嘴唇吸吮着他的手臂。
“哥,我想起来了,我下海了。”
“新才,下海,跟着我倒腾布匹去,来钱快,编篮子,柳条匠,手皴脚裂刀划口,省吃简用喝西北风。”
“爷,行吧?”他看着父亲。
“临时不行。”
“倒腾布匹,来钱,卖篮子,挣什么钱?”毛驴打着喷嚏离开了。
墙角下,堆积着扔掉的白菜叶,大鹅、鸭子伸着脖子,嘴巴插进叶堆里抖着。
教导主任正式地站在他跟前,旁边站着迟钝的父母,鹿兰兰背着书包,晃动着两只没有扎好的小辫子。
“经济大潮来势凶猛,改革开放一日千里,”主任晃着眼镜,重新注视着稿纸,“经过学校研究,宋新才老师下海经商。”
“欢迎。”鹿兰兰拍着手,新才的父母傻哈哈地笑着。
皆大欢喜。
“第一年试探泡水,第二年浅海扎猛,第三年挂帆出海,第四年拖网捕鱼,怎么样?”主任的头低着,老花镜上边的缝隙里,扫视着眼前的人。
“祝贺你,新时期的弄潮儿。”主任向前一步,生硬地拽着冰凉的双手。
“新才,还教我数学、化学吗?”她走上前。
他傻笑着点头,父亲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激动地抹着眼泪,母亲用手帕擦拭着脸颊,学校顾于面子,还是想把他踢出学校,到底为什么,他在病中,下海了。
两辆车子,二八弯梁二八平把,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来到了幼儿园门口。
“晓丽,应该收拾优雅清净的地方,便于学习。”范金红走进她的办公室。
“是呀,学生家长随时进办公室,说话谈天,按天啦。”她埋怨着。
“最好在你的隔壁,有人找,随时来,学习工作两不误。”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人家不是有句话,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吗?”
“又看不起女人?”她瞪着眼睛,漂亮的嘴唇撇着。
“开个玩笑。”
“有这样的玩笑吗?走,抬着桌子,到隔壁去。”
学习场所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家庭应该有个幽静雅致的学习空间,说干就干,单车像一阵风,穿过胡同,越过小河,停在自家的梧桐树下。
“晓丽,你的炕在哪里?”
“在这边,新盖的六间屋,住哪间都行?”
“还是有钱好呀,一下子起来六间屋,砖外墙红瓦盖,仁和村头一出。”他转了一圈。
“哪有钱?我父亲那些乡镇企业,每月十元八块的。”
“叫我有这么个父亲,就不干老师了,到企业干,多好?”
“父亲说,企业谁知道能支持多久?老百姓不能没有老师吧?只要有孩子,就有老师。”
“你看的比我远。”
“快说,在哪里学习?”
“这里有块木板,这里有些砖,抬上木板正好。”
“也是。”
“晓丽,晚上,我可以过来,帮助你复习吗?”
“还是白天到学校吧?”她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窗外的法桐树,留下婆娑的暗影,他徘徊着,望着窗内蓬松的秀发,轮廓清晰的脸型,一种原始的冲动,袭上心头。
拾起一块石头,对准着远处红红的眼睛,甩了出去,汪汪的声音,起伏在胡同里,她在屋内复习着,突然阵阵的吠声,她知道,是哪个混蛋在捣蛋。
“晓丽,出来,休息一会儿吧?”
“好吧。”她从屋内走出来。
“晓丽,月亮若隐若现,好有诗意呀?”看着穿梭在云层中的月亮。
“又想写一首小诗送给我?”
“可以呀,你听着,我看着你,你看着我,我看你时,朦胧,你看我时,清晰,不知朦胧的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我?”
“得了吧,你写的诗歌水平越来越差。”
“晓丽,这回不差了吧?”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喃喃着,“你就是我的诗歌,我的诗歌就是你。”
她往回抽,抽不动,像被两个钳子夹住,纹丝不动的。
“放开?”声音里添加了严厉,心内的温柔涤荡无存。
“你是我的诗,我是你的歌。”他攥的更紧了。
她抬起右脚,用劲力气,跺着他的脚面子,哎呀一声,后退着,她跟上前,狠狠地给他一记耳光。
“范金红,你注意点,我比较封建。”
水库上,成双成对的野鸭子,在水面上逗着嘴,舔着唇。两辆车子,两个人,在水库边转着。
“晓丽,下车玩玩?”
“找个学习的地方吗?”
他们骑着车子走着,来到树林边。
“这个地方好,一般人打扰不着我们了?”
“好是好,你不好惹。”
“你咋,非得惹我生气?”
他们支好单车,背着书包,隐进了树林里。
“金红,你看这道题应该怎么做?就简便了?”
“要想会,跟着师傅睡?”
“还说不说了?”一手拎着他的耳朵。
“啊呀,不说了,不说了。”
“快说,怎么做?”
“你不是不让我说了吗?”
“耳朵不疼了?”她伸出手。
“好好好,公主,我说。”
“这还差不多。”
嘻嘻哈哈的笑声,惊动了游动在水面上的野鸭,几只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树丛中的两人,悄悄游开了。
老板在门前摘着菜,凉爽袭扰着傍晚的烦躁,夕阳干净利落地进入了山坳里。
一阵阵猛烈清脆的车铃声,急速地在空气里传递着。
“范金红,数你的大金鹿响,”老板自言自语的,“车破铃铛好。”
“谁又在说我的坏话?”
“就你有个铃铛?”
“我不是穷汉得了个毛驴子?”
“今天就你一位?”
“等等看吧?”
“同学聚会犹如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先预备两个小菜,来人现添。”
“好的。”
老板端上两个小菜,热气像丝一样,盘旋着,升腾着。
他看着,拿着筷子,没有动手。
“不舍得吃?”
“再等等?”他叹口气。
“吃吧?”老板劝慰着,“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同学情,兄弟情,父子情,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