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黄的灯光撒向门里门外,他俩卸着一箱箱的苹果,汗珠浸润在脸上背上。
刘父弯腰在车上,宋新才扛着或者抱着一箱箱的苹果往仓库里送。
“叔,找几个人帮帮工不行吗?”汗水浇透了他的衣领,“我们这些人,没在庄禾地里撸达,顶多一哌活。”
“这是钱呀?兄弟,”刘父喘着粗气,“有没有感觉皮上流汗心里舒服的感觉?”
“只感觉累,钱也不能累死人?”
“你忘了一句话吗?挣钱不易,拼上老命,擦擦汗,歇歇,兄弟?”
“不了,快卸完了,回去一块歇。”
肩上扛着,脑袋歪斜着,这不是人活。风一样的单车爽朗地过来了。
“谁的二六单车?这么清脆?”他回转身来,看着雅菲晃动着女神般的裙摆。
“你来咋?”她看着装卸工一样的他,“你这是干啥?”
“我和你叔挣点腿钱?”车上的刘父摆手,粗声粗气地嚷着。
“我哪个叔?钱钱钱?”她生气的,“宋新才、宋老师,我就没有见过这么没有骨气的?”
“你叔在我面前能有骨气?脾气也没有,”刘父连哄带骗,“快回家,整两个小菜,我和你叔喝两壶。”
“爱哪儿吃哪儿吃去?”她骑着车子,后背拐进胡同口。
货终于卸完了,刘父赶着毛驴,眼睛像新生儿,兴奋地睁着,他坐在右边车辕,出着汗,总比在学校里舒坦。
毛驴车吱呀吱呀,在路上慢慢地挪着,毛驴的腿步明显地慢了。
“新才,知道毛驴向左向右的标音吗?”
“知道,是一一嗷嗷吗?”
“你小子,还行,别看个子小,下庄禾地,还是一把好手,哥喜欢。”
“一一,是向左,嗷嗷,是向右。”
“兄弟,还会赶地排?”
“会赶,马车不敢说,地排谁不会呀?”
“奥---”
飘出的浓香,浸润着毛驴一开一合的的鼻孔,毛驴打着喷嚏停下了。
“你婶子在缝纫组加班,你侄女不能伺候咱俩,我买几个小菜,兄弟俩喝两杯。”刘父从饭店里提着几个小菜出来了,那神情,像八十老头娶了二十的娇娘,美在脸上心上。
毛驴车习惯性地继续赶路,走到门口的杨树下,一步也不愿意多迈了。
“走,屋里。”刘父拎着小菜,抬腿踢脚的格外轻快,雅菲和男友从屋内走出来。
“都在呢?给你叔冲好茶?”刘父提醒着。
男友起身,轻快地拿着茶壶出去了。
“雅菲,你也别闲着,把小菜倒进盘里。”
“嗯—”刘雅菲眼睛瞅着父亲,恨不能吃了他,一声嗯字,拖着长调,不是那么情愿。
刘父咧咧嘴,盘腿坐在炕上,中间的饭桌排着小菜。
“倒酒?,陪着你叔喝两杯?”刘父命令着女婿。
男友拿起酒瓶,嬉笑着,开始倒酒。
“走。”雅菲喊着,声音凄厉的。
“敢走,在家倒酒?”刘父的牙齿里露出了含混不清的话语。
女儿走过来,从炕上拖着男友,男友低头弯腰寻找着皮鞋,嗯嗯着。
“等等,鞋子,还没穿鞋。”
“快走。”
“爹,叔,你们喝着。”男友回头陪着笑,宋新才挥着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也许有时候,当上辈,心里上是种姿态。
人生总是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无用功,明知无用,还在努力着。
范金红掏出布兜,提着几瓶青岛啤酒,沿着墙根,趔趄着,像做贼,溜进丁雪茄的家里。
丁父抱着柴火,走进院子。
“爷爷,忙着呢?”其实是普通邻居,从上辈顺下来的规矩。
“快屋里,金红,放学了?”丁父斜着的视线里,瞥见鼓鼓囊囊的东西。
“放了。”怯怯的回音,他在堂屋里转着,放到哪里呢?布兜和右手,在臀部后面,放到哪里合适呢?平白无辜地送来两瓶啤酒,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你四姑什么时间放假?”丁母在堂屋里忙活着。
四姑就是丁雪茄,丁雪茄排行老四,范家和丁家是邻里关系,活着活着,到了丁雪茄这一辈,比范金红高一辈了。
“快了吧?一般到腊月里。”
“到屋里去坐坐?”
“不坐了,雪茄回来,再来吧。”
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酒放到门后的旮旯里了,实在没有合理的理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带着两瓶啤酒。
无聊的很,他骑着破旧的二八弯把,慢悠悠地路上逛着,一只秃腚的老母鸡懒洋洋地横在中心。
车把左拐顺利拐弯,老母鸡车轮下逃生,受惊过度,伸着脑袋嘎嘎地跑掉了,调转车头,右脚落地,瞟见了驶来的王晓丽。
“你干嘛?”王晓丽摇着蓬松的头发。
“躲避老母鸡吗?”
“说话文明点?谁是老母鸡?”
“走在路上的老母鸡。”
“不可救药了。”她吐着唾沫。
“真的。”
“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丁雪茄?”
“哪里?到岭上去了。”脸红到了脖子,伎俩被人识破了。
“走,到我办公室。”
二八平把二八弯把,并列在南墙跟,一前一后走进屋里。
“喝点白开水吧?看你脸,红的?”她递过一杯水。
“有什么事?”
“又去和大长脸拉近乎?”
“哪里?”
“我知道,大长脸不是我?我傻她不傻,她出去了,不可能看上一个老师?”
“不要谈论她?”
“大长脸,我了解,她的心计我更清楚,和你撂下实话吧,丁家所有人绝对不会把砝码押到普通的农村教师身上。”
“你知道,为什么让她去考?”
“觉得她考不上,”她无奈地挥起手臂,双手搓着,“准确地说,她命好。”
“觉得她考不上,让她去考?”
“对呀,大长脸考不出去,农村户口你看不上她,她考上了,户口出去了,成了吃国家粮的,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你十个她也看不上。”
阴沉着,他的脸,像被人戳破了的皮球,见底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别人一眼看透。
“你好像给她什么东西?”
“别胡说? ”他的脸更红了。
“你知道,你的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胡说?死了心吧,她全家的希望在她身上,留城市,嫁工商,嫁干部,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老师能帮助她解决什么呢?”
夜深了,他躺在炕上,像滚着的油条,睡不着觉。
拉开灯,坐起来,拿起丁雪茄给他的《高尔基传》,从头到尾地翻着,他要寻找什么?
“大长脸,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了王晓丽,目的是啥呀?”
“我们两清了。”他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了歪扭的钢笔字,也许不是她写的,是谁写的呢?
“难道是,一只口琴等于一本书?三十元退回?”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责怪自己当时的鲁莽行为,谁又能知道以后的事情呢?男人真正到抉择的时候,是最傻最笨的时刻,缺乏判断力的愚蠢瞬间。
“即使不是爱情,真是这样的两清吗?”
跳下炕来,他拿起暖瓶,空的,又拿起一个,还是空的。
听着房后雄鸡的报晓声,闭上眼睛,明知一些不可为的东西,他在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