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乎乎的浓云,漂浮着,下沉着,悬浮在低空中的气息,沉闷地压抑着每一个人。
厨房里,马丽雯忙着做饭,坐着马扎,拉着风箱,呼哧呼哧的声音,像沉闷的老牛,火苗窜出锅底,屋内充斥着呛人的烟雾,竖在瓦上的烟囱,厌恶地抽着不愿意冒出的烟气。
拿过毛巾,蘸着水,在自己的脸上擦了又擦,呛得睁不开眼,眼泪鼻涕混合着,沾染着柴草的黑灰,涂抹在脸上,像演戏的小鬼。
“大小,大小,大小?”她从屋内蹦出来。
“娘,啥事?”大小在门口玩着。
“叫你叔吃饭去?”
“嗯。”
“这天气?”她叹着气。
“郭叔?郭叔?”大小跑到办公室,没有瞅见他的身影,“跑到哪里去了?肯定在大柳树后面。”
“哎--”大小跑到大柳树跟前,大声的。
到底跑到哪里而去了呢?难道跑到厕所里去了吗?大小急匆匆地跑到厕所边,伸头一看,没有郭叔的影子。
“娘,郭叔不见了?”大小急匆匆跑着,跌倒在操场上。
她急火火地推出车子,儿子机灵地跳上后座,车子碾过操场,擦着门口的铁门,扶紧车把,歪歪拉拉地上了沟沿的小路。
“娘,我们到哪里去?”
“到街上。”
“马老师,没有吃饭呀?”迎面而来的家长询问着。
“没有,忙啊?”
心急火燎的她,骑着车子来到饭馆,车子没有停稳,儿子麻利地跳下来,看见他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盘包子,刚刚拿起一个,瞥见了门外的娘俩,弯曲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脸上洋溢着惭愧的红色,像嵌着一块火烧云。
“郭叔?找你吃饭呢?”
她走过去,脸上的表情像浓厚的黑云彩,一手拽起他,往门外走,她低着头,言语不能表达烟熏火燎的愤怒。
“包子拿出来给大小吃?”他终于说出一句话。
“娘,我想吃包子?”
大小拿着包子,双手捧着,看了又看,伸出舌头,从包子的一头舔着,小心地用牙齿慢慢地挠进去。
“真好吃。”稚嫩的声音。
“大小,是叔叔不对,以后,领着你吃包子去?”
“真的吗?”大小蹦起来。
“真的,来,大小,上车,叔叔推着你。”
细长的叶片脱落着,柔柔的声音,细细的风,带给柳树的,是深秋的别离,叶和枝的阵痛,她走到大柳树下,阴冷的天,满眼迷茫。
“走吗?”
“老柳树作证,你在大柳树下,话音犹在耳边,便抛之脑后?”
“心知道,你的累,做饭不容易,守着孩子,不说了,谅解吗?”
她扭过头,往前走。
夕阳西下,柳丝停落在恢弘的余晖里。
透过窗户的缝隙,她正在教室里,弯着腰给学生们辅导,他轻快地出门,低头推车,像贼一样跑出大门,将单车藏到路边的草垛后面。
若无其事到回到学校,漫步教室,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野外的云层,悄无声息地从一侧出来,来到草垛后面,那辆生着斑斑铁锈的二八平把,像小偷躲避着什么,她推出来,藏在办公室的西墙边。
学生们背着书包,踏着当当当的钟声,在夕阳的祝福里,朝着大门口走去。
“老师,再见。”
他走到太阳灶旁,她拎着暖瓶走过来。
“郭老师,今天晚上,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都行?”
“郭老师,你看,这个太阳灶的原理,我还是不懂,你能不能给我讲讲呢?”
“很简单,利用太阳的反射光。”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呀,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讲讲?”
他看着她手中的暖瓶,脸上显着急躁的神情,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不敢正眼看她,心里想着,她在拖延我,该怎么敷衍她呢?
“明天吧?”
“想甩我?”她心里咒骂着,表面忍住了,“明天呀,我怕今天晚上睡不着觉呀?”
“太阳光通过镜片反射到一个点上,水就开了吗?”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压住内心的火气,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水是这么开的吗?”
放下暖瓶,慢慢转回宿舍,她被壁子墙挡住一刹那,他瞅准这个时候,悄悄地向着学校门口跑去,直奔门口远处的草垛。
单车没有了,咦,车呢?他转了几圈,放倒几个捆着的玉米秸子,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东西路上的行人,他在想,回味她的话,水是这么开的吗,在太阳灶前,想拦我?
“好你个马丽雯?马寡妇。”喃喃自语着。
她站在太阳灶旁,眼睛的余角瞅着,想玩我,又想脱离我,她的内心充斥着愤怒和不舍,看他失魂落魄的傻样,她的心又隐隐作痛。
大小在操场上玩耍,朝着他跑来了。
“郭叔,刚才找你,你到哪里去了?”
“到校院外转了一圈。”
“郭叔,你给我出的有一道题,我正在解呢?”
“背给叔叔听?”
“板凳鏊子三十三,一百条腿往上安,多少板凳?多少鏊子?”
“我们的大小,记忆力可好了,将来考大学,没有问题。”
“郭叔,给我点提示吗?”
“板凳几条腿呢?”
“有四条腿的,有三条腿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班级的凳子是四条腿的,后边的同学有个凳子,断了一条腿,是三条的?”
“按四条腿算。”
“那鏊子呢?”
“你娘烙饼的时候,鏊子几条腿来?”
“我看看去。”大小嗖嗖地跑了,看着儿子和他在一起,慢慢走着回去做饭了。
晚霞洒下了最后一片光辉,晚归的喜鹊站在柳树枝上,发出嘎嘎的叫声。
又一个月夜,又一片朦朦胧胧的深情。
他走着,踏着轻柔的月色,她随上来,轻轻的。
“郭老师,围着校园转转,好吗?”
没有回音,月色洒下柔柔的美。
“走,转转去。”祈求而又命令的声音。
跟着她走着,机械地走着,不协调的步幅,打湿着枯萎的野草。
“晓文呀,对我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
“你躲着我?”
“哪有?”
柳荫扫着地面,偶尔掉落叶片的遗憾,他捏着跌落到胸前的湿漉漉的叶片,一股凉爽沁透心扉。
“你忘了这里,你是怎么发誓的吗?”
“没有。”
“你忘了那晚的月亮也是这般柔美和温馨吗?”
“没有。”
“好冷呀,没有温度的回音。”
“办公吧,到了办公的时间了。”
月亮隐入了云层,点点星光,闪烁着,迷离着,像不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