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沿着水库边延伸的小路，二八平把爽快地跳着，宋新才撒开车把，凉风习习，好不惬意，这里是疗伤的最好处所。
范金红在田埂边坐着，抬起头，看着远处水面上翻飞的翅膀，猛然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新才，是吗？什么时间练就的骑车撒把的本领？”
“是你呀，金红？”他笑着，“果然是一个好处所，学习背诵的天然良港。”
“想不到，看着一个人像你，果然，是你呀，有事吗？”
“我来告诉你，刘娟给我写信了，你和她的事情，和我细说了，我们是男子汉，对吧？”
绯红的脸蛋挂着难以平和的难堪，清楚地知道他人窥透他的私密后的异样心里。
“谢你，我想得开，你说的对，我是男子汉。”
“应该这样，击掌。”哗的，两个男人的信誉。
“我细问一句，刘娟对于你，很重要吗？”
“一言难尽。”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对刘娟，别坚持了。”
“有些事情，睁开眼，可以忘却，闭上眼，透彻心灵的痛感，像绿叶，到深秋变黄变枯，到隆冬，落土为泥，随着遗憾慢慢消融吧？”
“金红，你听我说，先别激动，”看着河边游动着的小鱼，“你的事情，别怪刘娟，我们的大嘴老师给你搅乱的，他说刘娟不适合你。”
“她征求过大嘴的意见？”
“毕业前。”
“大嘴老师，真是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吗？我是他的学生，将来肯定不会做这样为老不尊的老师。”
“别写了，听我的，给自己留二寸脸皮。”
“大嘴，大嘴，什么老师，真是、、、”脸红的跳起来，撕着叶片揉着。
上课的钟声当当地敲响了，范金红拿着语文课本走向教室，大门外，一个家长急匆匆跑来。
“范老师，孩子头疼，今天不来上课了。”
“好的，等着好了，我来给他补课。”
镇里检查组的李老师，坐在南排的办公室里，宽阔的四方脸，两只公猪般外凸的眼睛，紧紧盯着移动的脚步，像发现了新大陆，出门聊天，四方脸看着手表，听着腾腾的秒针声，一种原始的激动，充盈着紫红的嘴唇。
李老师掏出笔，唰唰地写着，迟到五分钟。
他走进教室，走上讲台，同学们好。
“老师好。”随着话音全体起立。
“坐下。”班长一声令下。
“今天我们讲新课，《七律，长征》，同学们有感情地朗读课文。”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现在开始朗读、背诵。
下课的钟声响了，校长室里，老师们正襟危坐，镇里老师严肃地拿出板夹。
“范老师到岭北学校，有一段时间了，为了有利于青年成长，请老师们给青年教师提提意见。”校长开门见山。
沉默，岭北学校，普通的乡村学校，多数是民办教师，谁又能给公办教师提意见呢？
“请镇里李老师给提提意见吧？”校长看着严肃的四方脸，笑着。
“今年分到我镇的老师，大面上要求上进，也有个别老师不求上进，以为中专毕业了不得了，我今年五十多岁了，老牌的师范毕业生，现在的青年，你们还是后生。”
范金红的心一沉，说谁呢？初来乍到，没有这样的吧？
“还是言归正传吧，”校长笑着，“年轻人吗，有的是机会，请领导认真提出具体宝贵意见，热烈欢迎。”
校长带头拍掌，屋内顿时热闹起来。
“那好，我就说吧？毛主席说的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本着这种精神，就有长进，是吧，校长？”
“领导说的极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校长诺诺着。
“不是我说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
“那往下进行？”
“我说到哪里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校长重复着。
“那好，就说实话吧，今天，小范，我们的范老师，家长过来，上班了，和家长谈话，上课迟到五分钟。”
“镇里领导，小范是青年，是不是把迟到改为正常上课？”校长打着圆场。
“这是原则问题，能改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普通话，不规范，金沙水拍云崖暖的“拍”，不就是拍手（佩）的拍吗？读成拍（排），这样能行吗？”
“领导，弄不好可能就是拍（排）呀，不是拍（佩）。”不知谁嘟囔了一句。
“我是老牌的师范毕业生，不可能读错，错就错在青年错。”
一周一度的例会开始了，中心校会议室里，中间两排桌子，各学校校长分列两边，主任坐在讲台前的位子上。
“各学校都来齐了吗？没有来齐的举手？”矮个的主任笑着。
校长们哈哈笑着，暖着场子。
“关于这次新教师听课，摸底调查，有什么看法？”
“我听课，在岭北学校，范金红老师上课时，迟到五分钟，不知道为什么？讲课不用普通话。”
“校长，是不是把范金红调到别的学校？”岭北学校校长调侃着。
“哪个学校缺人？”主任的声音高了八度。
各位校长低着头，谁也不愿意要刚分配的学生，个中原因并不是师范生水平差，而是公办教师不好管理，缺教师，向大队书记要吗，民办教师有的是，像绵羊，易于听话和照办。
校长们心照不宣地议论着，民办教师，就是自己的孩子，好管。
“正儿八整师范毕业的，还能比民办教师差吗？”主任笑着，“你们那点小聪明，谁不知道？”
嘁嘁喳喳的声音消失了。
“我个人意见，还是民办教师好。”岭北校长起着高声。
“如果都没有要的话，我要，”河套小学校长站起来，“你们不是师范毕业？”
“真是犟种。”校长们哈哈笑着。
坐落在河边的河套小学，一搂粗的栗子树比比皆是，发黄的栗蓬竖着坚硬的刺儿，藏匿在树叶里。
接到调令，范金红骑着破旧的弯把二八，沿着河边松软的泥沙，来到河套小学，瘦弱黧黑的王校长，迎进办公室，范金红讪讪地站着。
“小范，长话短说，因为什么原因调到这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和原来的校长，关系好吗？”
“谈不上孬好。”
“我告诉你，你有两个毛病，一是上课迟到五分钟，二是普通话不好，希望你来到河套小学，认真教学，改变全镇校长对你的看法。”
“谢谢你，校长。”
“你的课，还是五年级语文，加上六七年级历史，可以吗？”
“听从校长安排，生活呢？”
“生活在学生家吃饭，每天三角钱，一斤粮票。”
“知道了。”
中午下课的钟声响了，一女学生在办公室门口怯怯地等着。
“老师，到我们家吃饭去。”
学校在村庄前头，低矮的房屋，狭窄的胡同，雨后的泥泞，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学生的小脚在泥水里寻找着硬地，他们跟着，校长脚下一滑，右脚插进了泥水里，拐进胡同直行几百米，走到河边最西边的住户。
篱笆扎成的外墙，麦秸草培成的屋顶，屋檐滴嗒着麦秸染成的黄色水滴，跑动的鸡鸭像泥塑，只有眼睛泛着亮光，挪动着四只蹄子摇着尾巴拍蝇的黄牛，像一只怪兽，院内像软软的泥坑，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范金红的心里，被一种透心的冰凉灌注着。
校长掂着脚尖，寻找着下脚口。
堂屋里堆集着烧草，锅门口的草木灰像地瓜岭，向着门口蜿蜒而去，屋内升腾起来的黑色烟雾，极不情愿排出门口。
炕上的被叠着，灰尘覆盖着，看不见底布的色料。
中间摆上吃饭的桌子，一盆子白菜，吱吱地冒着热气，饭盆里的玉米饼子，粘着菜叶，像裂开的嘴巴扭着，筷子刚刚过水，泛着紫黑的油光。
“老师，吃吧？”女家长搓着手，脸上的炭灰，黑一道白一道的。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吃吧？”校长站在炕前里。
范金红拿起饼子，无心下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