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不透风的绿色蜿蜒到岭顶,除了奇形怪状的马尾松,就是生着椭圆形叶片的刺槐树,啾啾的虫鸣起伏在草丛中。
范金红骑着车子,行走着S形,待至岭顶,下车推着,向岭下望去,一条掩映在绿色中的时隐时现的土路,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村庄。
他蹁上右腿,下岭的车轮像脱缰的野马,越来越快,车闸不好使,用右脚后跟抵住后轮边框,车子像纺线的车轮,在吱吱声中,飞速转动着。
土路拐角,迎面赶来一辆牛车,他来不及刹闸,连人带车撞到路边的沟里。
“这地方。”他心里咒骂着。
顺着土路,推着车子来到学校,诱人的门口,展着一望无际的大水塘,水塘南岸弯弯曲曲的土路,蜿蜒着伸向水塘。
南面,石头垒成的院墙,高高矮矮的,一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构成了农村小学的雏形。
“哎呀,真美呀,一个游泳的好去处。”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塘很美,学校有点破败。”他慨叹着,也是他对学校的整体印像。
这是八十年代的学校门口,没有大门,高过人头的院墙,里里外外凸出的黄石头,一个方木牌上写着四个字,岭北学校。
“这是自己将要长期工作的地方吗?”他站在木牌前,失落感弥漫全身。
校长室在院内办公室的最西头,一间土屋,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
头发有些长,有些错乱,像北风中的枯草,两只小眼睛站在黝黑的脸皮上。
“这就是校长吧?”他猜测着。
“范老师,是吧?”
“是的。”他站在校长室里,屋里没有多余的椅子。
“范老师,条件比较落后,将就着来吧。”校长说话了,平淡无奇,像我们拉家常一样,“除了两块钱,还有我们伟大的事业。”
“嗯,不是来享福的。”他表着坚决的态度。
“思想正确,思想正确呀。”
“谢领导。”
“本来吗,”,校长抱着膀子,“我们学校的刘梅老师到镇里去接你,因为有特殊事情,没有去,你自己来,也很好。”
“校长,我的课?”
“看看,确实是教书的料子。”校长拍着大腿。
“感谢校长。”
“我们学校是5至7年级,”校长左手的三个指头拍打着桌面,“现在还剩下五年级语文,没有人顶,你顶着五年级语文吧?”
“校长,我是数化专业毕业的?”
“我们这里不缺数学老师和化学老师?”
“只缺语文老师?”他眯着眼睛解释着。
“对,范老师,其实语文没有蹊跷,读几遍书,识几个字,会写信,这里有老教师,可以随时请教他们。”
“有些人是那样理解的。”有点不服气。
“不管别人,范老师,管我们自己,不要气馁,”校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声音又小了八度,“你说我吧,学体育的,干校长,不是干的挺好的吗?”
他笑而不答。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吃饭,这是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凑钱,村里拿出一个妇女做饭,每月一算,实报实销。”
下课钟声响了,校长从裤兜里掏出哨子,含在嘴里,冲出校长室,他无趣地站在原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哨子声,传遍操场的上空,各班学生带队走向操场。
班长带队,领着学生,喊着。
“1、2、1,1、2、1,1、2、3、4。”进入操场。
操场上,学生列好队,稀疏的老师随便站在学生的后边。
“全体注意,”校长伸出右手,随着哨音响起,“向前-看,稍-息,立-正。”
全体学生随着校长拖长的音符,整体地做着各种动作。
“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第一节,1、2、3、4、5、6、7、8
2、2、3、4、5、6、7、8
3、2、3、4、5、6、7、8
月色把大地装扮的一片银白,远处的犬吠声不时地映入耳朵里。
他望着远处黑魆魆的树林,夜猫子的凄厉的哇哇声,骚扰着他的神经。
他找了两名五年级的男生,陪着值班,从外边搬了一块大石头,放进屋内,门边还有几根一米多长的木棍,第一次值班,他放心了。
“你们两人写作业,写完睡觉,懂吗?”
“知道,老师。”
“老师,搬块大石头,干什么?”
“好顶住宿舍门的。”
突然一声声夺人魂魄的哇哇的叫声传进宿舍。
“老师,学校里,怎么阴森森的?”
“感觉出害怕了吗?快,好好写作业,没有事情的。”他给自己壮着胆。
学生写完作业,他拿起盆子,倒上凉水,脱掉袜子和鞋子洗脚,这样的学校,这样的夜晚,怎么办?
“到炕西边睡觉吧。”
夜深了,他闭好门,插好门栓,搬上大石头,顶住门,犬吠声响起在东边的墙外,他起身,晃动着门板,结结实实的,他放心了。
总算熬过了第一周,他们迫切需要到镇上小饭馆里,撩拨自己的感受。
宋新才离饭馆近,一箭之地,插好车子,走了进去。
“老板,我的那两位同学过来了吗?”
“没有,今天晚上几个小菜?”
“老样子。”
“四个吗?”
“四个不一定吃出来?”
掌灯时分,路上的行人稀少了,饭馆里,宋新才独自一人,闷着茶水。
一阵大金鹿的铃声,清脆悦耳,急匆匆地传进饭馆里。
“你的同学终于来了。”
“这小子,就不能早点?”
“早什么早?离镇上二十里路。”范金红埋怨着。
“八点多了,我们吃吧?金红,喝点什么样的?”宋新才抬起手腕,看着表。
“来点白的。”
“我也来点白的?少来点。”
滴铃铃,二八平把自行车的铃声,急急缓缓,缓缓急急,传进了饭馆里。
“还是同学?”宋新才有点激动。
“晓文,你终于来了?”范金红嘀咕着。
“我来晚了。”一个雄壮的声音传进饭馆。
“走的太急,数我远。”郭晓文走进来,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地闪着。
老芙蓉树的枝条,粘着厚厚的叶片,垂过传达室,伸展到学校门口。
门卫伸出瘦弱的脑袋,桃胡似的脸上,堆着笑容。
“田老师,吃饭了吗?”
“吃了,大爷,出去一趟,晚上给我留点门。”
“好的。”
“谢谢,大爷。”
夜晚的微风,伴着凉意,轻轻抚着田春霖的内心。
酒馆内,宋新才端起酒杯,激动、失落、苍凉,汇集一身。
“老同学,我们工作后的第一个周末,祝贺我们不同味道的相遇,我建议,干一杯。”
“太好了,”郭晓文站起来,“难得的同学情。”
“可以,好长时间 没有这么高兴了。”
碰杯之后,范金红仰头喝光了,郭晓文随着,宋新才像征性地点点嘴唇。
“新才,你的提议,你率先破坏,不行吧?”金红抗议着。
“也是呀。”郭晓文补充了一句。
“我就是让你们高兴一下,你们知道我的酒量,让一下,另外,我们谈谈这一周的工作感受?每人最多不超过两句话?”
“我们是数化专业毕业的,我教小学五年级语文。”范金红流露出明显的不满。
“我那个学校是个单人点,一个单亲母亲带着一个孩子,贫困、破败,让你想象不到的形容词。”失落笼罩在郭晓文的脸上。
“你可别欺负人家孤儿寡母。”范金红正色道。
“欺负倒是谈不上,我就是怕晓文看上人家孤儿寡母。”宋新才担心着。
“新才,谈谈你呀?”范金红催促着。
“我是照着专业安排的,我教毕业班化学。”
他们显出羡慕的神情。
“新才呀,还是你运气好。”范金红伸出拇指。
“来,倒上酒,再喝。”宋新才拿起酒瓶。
滴铃铃,清脆细小的银铃声传进来,人们仔细辨别着。
“是她?”郭晓文激动地站起来,跑出了门外。
“春霖?”、
“嗯。”
“春霖,是你呀,快进屋里,吃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吃了。”轻轻的话语,沉重地击打着他的脆弱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