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老椿树,深浅不一的伤疤,吐着浓浓汁水,好奇的人们取用树皮治病造成的,歪瘪的枝杈上,喜鹊站着啄着,伸着脑袋,噶的一声飞向远处了。
“好兆头。”郭晓文身着背心,收拾着在院子,摆弄着木头、农具,提起水桶,拿着舀子,均匀地洒着水,门口的场院,沉灰暴土,扫帚轻轻略着。
铃声散落在窄小胡同的上空,随着灰尘飘下,两辆车子,一高一矮,一辆二八一辆二六,宋新才、田春霖有说有笑地走来了。
白色的连衣裙,像一幅时髦的风景,艳羡着土里土气的农村。
“来了?”
轻盈地下车,优雅的动作,他知趣地迎上去,推着留有余香的车子,倚在流着脓水的老树上。
“你看看,重色轻友,这么势力。”宋新才讥讽着。
“你这坏蛋。”她用手捶着他的后背。
“快进屋。”
母亲穿着一新,淡黄色的脸皮,堆集着皱褶,特意舒展的眉梢,潜藏着对生活的憧憬和微笑,后背倚着被子,脸上露着欣喜和轻松。
田春霖走进堂屋,一股另样的味道,浸入五脏六脾,下意识地从手提袋里,掏出一块手纸,抬起手攒在手里,接着,很快地放进手提袋里。
“春霖,这是婶子。”宋新才指着炕上疲倦的老人。
“婶子?”她羞涩地叫着,声音好像在嗓子里。
“哎。”响亮的甜甜的回声,冲破房间的顶棚。
“婶子,我们在学校,晓文帮助我不少呢?”
“那就好,那就好。”
“婶子,你有什么话说?”宋新才看着慈祥的老人。
“晓文呢,去弄几个菜,留着他们吃饭,另外,领着春霖和新才,到西间去玩吧。”
他领会了母亲的意思,站着不动。
“不了,婶子,我来这里坐坐,我和晓文是同学,不用客气,中午饭不在这里吃。”她说着,淡淡的,像一丝灰尘落地。
“咋了?”郭母惊讶的脸色,“哪有来了不吃饭的?”
“娘,别问那么多?”儿子显得有些心烦。
“晓文,哪能那样对老人说话?”她白了他一眼。
“是呀,春霖,使劲批。”宋新才添油加醋。
“多和善的姑娘,不知道儿子有没有这个福气?”郭母慈祥的目光盯着俊美的姑娘。
她低下头,绯红像彩霞般,占据了白皙的脸颊。
“娘。”儿子重重地叫了一声。
郭父扛着大镢从外面回来,低着头,仔细看着扫过的地,泼过的水,纳闷着。
“这是干啥?”
弟弟在门口看着车子,没有理会父亲的疑问。
“你们在家干什么?”父亲转脸问着二儿子。
“我姐姐来了?”
“你哪个姐姐?”
“就是我哥的同学?”
“自己来的?”
“还有我哥的同学宋新才。”
父亲扛着大镢,站在大门口,瞪着大眼睛,往屋里瞅着。
“晓文,大门口那是谁?”屋内传出她的声音。
“邻居家,来借大镢的。”屋内传出儿子的声音。
父亲透过窗棂,瞥见晓文轻轻摇头,回转头,扛着大镢向着野外走去了。
“爷,你到哪里去?”
“哪有哪里去?坡里。”
镇北学校操场,课外活动开始了,另一番较量更忙了,相信七加一大于八的孩子们,在操场上欢乐地玩着,喇叭里,播放着甜美的歌曲,
亲爱的人呀,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亲爱的人呀,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宋新才和老师、同学围城一圈,练习着排球,排球到谁哪儿,谁接不住谁算输,一条弧线,朝着他的脸扑来,他双手抱拳,重合着,低身,右腿后撤,接球。
鹿兰兰骑着单车,摁着铃铛,风风火火地从身后袭来。
“宋老师?”
他哆嗦了一下子,吓得差点跌倒。
她停住车子,笑着,笑得弯下了腰。
“你看你,宋老师,还是男人呢?”
“男人也顶不住你这么吓,可要改掉这个毛病。”他回过头。
“我这是什么毛病?”她笑着。
“吓人的毛病?人吓人,吓死人。”
“好好好,宋老师,你过来?”
“有事吗?”
“没有事情,不能找你了?你是谁呀?”
“这个鹿兰兰,讲理不是巴巴的吗?”他咧着嘴笑着。
“来,宋老师,今天简单,一道题。”
“到西边主席台那里去,我马上过去。”他指着远处。
夕阳挂在西天上,洒下一抹红金,叶片泛着祥光,转着圈。
主席台掩映在绿树之中,她背着书包,倚在后墙上,小声跟着喇叭里的声音练习着。
“亲爱的人呀,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亲爱的人呀,你可曾知道?有一颗心在为你燃烧。”
“你爱上谁唻?”他悄悄地从背后上来,大声喊着。
她哆嗦了一下,回过头来,脸色蜡黄,好长时间没有缓过劲来。
“你说的不准吓人吗?”她埋怨着。
“是不是吓一跳?”
“宋老师,你变得一惊一乍的?”
“给你个教训,对了,刚才唱着爱上谁了?”
“跟着学习歌曲,谁也没爱上?谁能值得我爱?”她低着头,泛着红润的脸蛋,煞是迷人,“你觉得有我爱的人吗?”
“对对对,这是个顶呱呱的想法。”
“看,这个化学题,应该怎么做?”
“化学学习和文科一样,主要是背诵?知道吗?”
“知道,你和我说说答案就行了。”
“我要教你方法,不教你方法,老是来找我,我教你方法,你会了,不用麻烦我了。”
“我不问你问题,来找你耍耍,不行了?”
“你没有看见我也在复习吗?”
“看见你,在操场上玩耍。”
“每天一个小时锻炼身体,七加一大于八,明白吗?”
“也似。”
“你学习外语了?”
“也似。”
内心翻滚着,沸腾着,他明白,想蹦个高,改变自己命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有优势,将来也可能是劣势,考上更高一级的学校,当然好,考不上,起码还是个老师吗,可是又有哪位领导喜欢一个整天鼓捣事的老师呢?
他斜背着黄色书包,这是当下的时髦,骑着二八平把,钻进树林,这是天然的复习好去处,大树参天,树木庇荫,偶尔传来一声两声婉转的鸣叫。
他拿着收音机,放在地上,日语初级教材放在膝盖上,一场关系命运的较量,在每个有想法的人中,开始了。
“哭你一起挖(你好)。哭你一起挖(你好)。”
“哭你一起挖(你好)。”一遍又一遍地跟读练习。
“奥多桑(爸爸)、奥格桑(哥哥)、奥尼桑(姐姐)。”
一阵二八平把陈旧老车子的铃声,像哑嗓子的老头,咳着。
“谁呀?”烦气的声音。
“能有谁?”她骑着车子,急急忙忙地窜进大树间的空隙里。
“磕着碰着不管,快让路?”
“你是谁呀?”
“你跑到这里来,就找不到你了。”她生气地看着收音机和书籍。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想躲着我,没门。”
“我在学习外语。”
“你还学习什么狗屁外语,中专已经毕业了,正儿八整地工作吧?”
“现在国家政策中专生,可以考大学了。”
“考大学,那么好考,人生吃几碗干饭是有数的。”
“你说说,我能吃几碗干饭?”
她仰着脑袋,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字一顿,挥着手。
“你吗,论身高,不高,论模样,不突出,你吗,突出的特点,也不是没有,脸上薄薄的黑雀子,稍微卷着的头发,男不男女不女的,考什么学,你就老老实实地教你的学吧。”
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不过很快转为笑容,说的对极了。
“你看,真的,是日语。”他展示着教材。
“狗鼻子上挂棵小葱,装小像吧?你说句我听听?”她得寸进尺。
“听着,奥多桑是爸爸、奥格桑是哥哥、奥尼桑是姐姐,以后想着,别忘了叫我奥格桑。”
“又赚我便宜吧。”她笑着,那样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