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躺在办公桌上,像耀眼的光线,刺伤着他的眼睛。
烦躁地坐着椅子,无法解释曾经的一切,女人,像飘忽的云,像雨前的风,路途中的坑洼,猜不透呀。
她蹑手蹑脚地过来,挨着坐下来。
“宋老师,我在这里复习,不影响你吧?”
“包里有糖果,拿着,到前面那张桌子上,吃吧?”
“有糖果?”鹿兰兰惊讶的,唱起来,“天上掉下个大馅饼。”
“哎呀,这么好的糖果?吃点?开开荤,”抓了一把,站起来,“老师们,见面有份,每人吃点。”她分着转着。
没有人注意他的表情,他的内心五味杂陈,其实人生的选择,有很强的趋利性。
“今天晚上,收货不小。”胜利者的心态。
“可要每天晚上,都来呀?”有人开着玩笑。
“新才,我来,不反对吧?”
绿草覆盖的田间小路,二八弯梁蹦跳着,行驶着。
“人生真是稀奇古怪,应该考上的,没有考上,不应该考上的,却考上了。”范金红走着,嘟囔着,急匆匆的,风掠起凌乱的头发。
“王晓丽,这个傻瓜,这次失算了,丁雪茄应该考不上,名额让给她,考上了。”他生气地坐在田埂上,骂咧咧的,“十足的傻瓜,机会不可能给人两次。”
王晓丽坐在椅子上,双手的拇指揉搓着脸颊,怎么也回忆不起上半年的事情。
“上面给我们镇幼儿园一个名额,考市幼儿师范的?”她感觉自己不行,看着跳着舞蹈的欢欢。
“我小学没有毕业,更不行,”欢欢摆着手,“不想去丢人。”
“我也是,不去丢人了。”叽叽喳喳的梅梅,掀开盖子,探琴。
“我们镇还有谁能够去考呢?”
“院长,不如让那个长长去考?”欢欢提着建议。
“丁雪茄吗?”
“对,院长,那个大长脸,我看着就不顺眼,让她考,丢她的人。”
“就这么定了,传丁雪茄?”
丁雪茄一脸迷惑,走进了办公室。
“院长找我?”
“我们镇里,上级给一个名额,参加市级幼儿师范考试,这是上级对我们的照顾,这个名额,就给你了。”王晓丽笑着,背着手走出去,第一次这样昂着头走路。
“院长,谢谢你。”
“谢什么?谁让我们同村同岁,应该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苛求知识的途径,只有书店。
范金红站在柜台前,来回走着,扫描着。
“同志,有印度著名诗人诺贝尔奖获者泰戈尔的诗集吗?”
“有的,还剩下《新月集》,要吗?”
“要,要,拿一本?”
风高兴地拿走了你的铃铛,太阳微笑着,望着你的打扮,当你在你妈妈的臂弯里,天空在上面望着你,而早晨蹑手蹑脚地走到你的床跟前,吻着你的双眼。
“我就是你的早晨,你愿意吗?”
“服务员,给我两本?”
“送人吧?”服务员眯着眼睛,“现在都时兴送这个。”
“都这样?现在小青年都送诗集。”他张着嘴巴,自己苦心冥想的这个创意,早已被别人占了先。
“我们年轻时,送围巾,手帕。”她笑着,脸上的皱纹开了。
“除了诗集,还送什么?”他追问着。
“装门面的,是吧?”她黠着眼睛,伸着食指,放在嘴边,“乐器,你的明白?”
“吆西,我的明白。”他回敬着,食指照样放在唇边,飞也似地找寻着。
“服务员,便宜的乐器有什么?”
“竹笛,五角一根的?”服务员单脚站着,抱着膀子,唇不露齿,微笑着。
“没有贵的吗?”他的眼泡子,向前鼓着。
“当然有,纯粹竹节制的。”
“服务员,最简单,最易学的乐器是什么?”
“口琴,不用学,一呼一吸即可。”服务员蔑视地看着,又一个附庸风雅的人到了。
“简单的不用学习?”
“是人就会吗?”
“是人就会,和不用学习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是,你没有看见是人不是人的都叼着口琴吗?”
“啊,贵不?”
“你这个人真是啰嗦,贵的能够随便放在嘴唇上吗?”
“啊,是啊,给我来两根。”
“知道便宜吧?”服务员神秘地伸出两个指头,“越便宜,越不放在心上,尤其是女人。”
像征性地摆着手,在农村,口琴简直就是天外飞物,一种无心的微笑洋溢在虚荣的脸上。
繁忙的车站,迎来送往,南来的,北往的,大型客车慢吞吞在公路上晃着,丁雪茄带着大包小包,站在路旁,两只晃来晃去的眼睛,瞅着缓缓停靠的客车。
骑着破旧的二八弯梁,斜背着绿色书包,像要走远门的样子,既显得不那么唐突,又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在不那么容易,她的眼睛发现了他。
“范金红,你到哪里去?”她眼尖,声音洪亮,盛气凌人的感觉,洋溢在眉宇间。
“我来等个朋友?”车子插在沟边。
她的脸,在早晨薄雾侵袭下,显得又冷又长又严峻。
“我要走了,有空到市里去玩呀?”
“当然,谢谢你,丁雪茄,阿茄?”他有点激动,嘴唇喏嚅着。
她专注于来往的车辆,没有听见他的说话。
“是你呀,喊我吗?”她回过头来。
“就是你。”
“啥事?”她飘着短发,忽然注意到,她的发型变了,两条瘦黄的辫子没有了,围成齐耳的短发。
“别看,我的心意。”他从头上拿下背包,递过来。
“谢谢你。”她接过一个方盒子。
车来了,麻利地上车,宽大的玻璃窗前,她频频招手。
客车慢悠悠地开走了,她打开方盒子,一把口琴,一本书。
从书包里掏出口琴,这已经是第三把了。
有封信,她拿出来,没有看,在盒子的底部,十元一张的钱,她翻出来数着,正好三张30元。
“我等你这一天,等了多少年?”她读着信。
“愿意我继续等吗?”
“在前面等我的,是你吗?”
“在前面,等我的是个乡村老师吗?”
“用得着这么高深的知识吗?”她拿出书,掂在手上,“别人走了半生的路,我一会儿就走出来了。”
这个范金红,真是捉摸不透呀?原先正眼没有瞧过我,这是为什么呢?三十元,半个月的工资,为什么呢?
下车后的第一件事,包好书和钱,嗤笑着投进了邮筒。
她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春心,完成从农村户口到城镇户口的跳跃,哈哈。
走着柏油马路,听到脚下清亮的声音,连风也是凉爽的,完成从农业粮到国家粮的跳跃,哈哈。
“范金红,乡村教师,”她的嘴唇扁着,“以为我还能找个老师吗?”
抬着头,走在河边潞潞的湿地上,沐浴在晨曦中的岭北学校,绿树环绕,鸟雀争宠。
早晨,国旗正在冉冉升起,学生右手举过头顶,行少先队员礼。
老师站在后排,行注目礼。
绿色邮差钻进学校,站直,行注目礼。
升国旗后,邮递员递给范金红一个包裹。
一本《高尔基传》,外面一封信,金红,谢谢你,谢谢你的口琴,谢谢你的诗集,可是我不需要钱,给你退回,再一次谢谢你呀。
《高尔基传》,价格三点二元,和口琴的价格一样。
“口琴,3、2元,《高尔基传》3、2元,口琴=《高尔基传》。”他盘算着,迅速地拿起钱,揣在裤兜里。
“一切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