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祥云,美丽地涂抹在叶片上,缀着金子般的梦想。
迷人的傍晚,总是来临的这样快,他们背着书包,绿色的,像瑰丽的梦幻,推着车子,从树林里出来,拐过路边小桥,脚步洒在柔软的草地上。
“明月几时有,下边那一句是什么来?”鹿兰兰谦虚地看着他。
“下边那句考不着,把酒问青天,要考的话,”宋新才笑着,“考后边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怎么知道考不着?”
“没有这点把握,我还考什么学?”
“两年没见,长出息了?猜题吧?”她纳闷的。
“不是我长出息了,而是你落后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道理,你辅导我这么长时间了,我妈想请你去吃顿饭,表示感谢。”
“你的意思,还是你妈的意思?”
“有区别吗?”
“当然。”
“你妈的意思,可以,你的意思吗?”
“没有别的意思,就为感谢。”
“感谢啥?你不是老师的女儿吗?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妈不中,非要请你。”
“你爸同意吗?”
“我们家里,没有我爸说话的份儿,我妈说了算。”
“你们家是母氏社会?”
“说好了,今天晚上?”轻柔的声音,像落地的柳絮。
“不了,免得见了师母,怪尴尬的。”
“尴尬啥?母亲在女儿面前,总是有求必应的。”
“你呀,等着,非得给你找个厉害的男人,管着你。”
“他敢?”
六口家挤在学校的两间房子里,她最大,下边接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鹿母是典型的农村妇女,在学校后勤干着杂活。
一张由学生课桌改造的饭桌,排列在南屋北边的空地上,周围摆着几个凳子。
鹿老师站在院内,宋新才提着两瓶白酒走进家门。
鹿母端上四个小菜,一盘白菜、一盘香菜、一盘用咸萝卜腌制的咸菜,细细的肉丝,像发丝一般埋藏在热气腾腾的菜肴里,几个黄花鱼躺着,泛着耀眼的金光。
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几个菜肴,内心不住地赞叹着师母刀工的了得。
“新才,喝杯吧?”老师开了腔,他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生活的不易,一窝孩子。”心里的嘀咕声。
“喝点?”老师苛求的眼睛。
“老师,我不喝酒。”他抿着嘴唇,显然想喝一杯,让他想不到的是,单职工老师的生活,竟然这么困难。
“你老师从来没有喝回酒,你喝吧?”鹿母笑着。
“婶子,我从来没有喝回酒。”
“那就吃饭吧?”鹿母依旧笑着。
“好吧,开吃。”老师有点尴尬。
桌上饭盆里,横躺着六七个小馒头。
“这六七个人,”他心里想着,“吃这么几个馒头?自己能吃掉饭盆里的一半馒头。”
“兰兰,给新才拿馒头?”鹿老师招呼着。
“使劲吃。”她递过一个馒头。
“几口能吞下去。”他捏在手里,轻轻用劲,松软的馒头立刻瘪下去,香甜的麦香引诱着他,他克制着,想着怎么慢慢地吞食袖珍馒头,象征性地咬了一口,动着筷子,站在一旁的两个弟弟,瞪大的眼睛,顺着他的筷子,移动着,他的筷子落到炒熟的咸菜盘里,两个弟弟抒了一口气。
“婶子,让弟妹们一块来吃吧?”
“不用,他们待会儿吃。”
宋新才慢吞吞地动着筷子,他想着,是快点吃还是慢点吃,他实在不想多待时间,想快快离开,他不忍心看见这难堪的场面。
“兰兰,给宋老师递馒头?”
“婶子,我吃饱了。”他站起来。
“使劲吃,吃饱呀?”鹿老师喊着,口中出来的话语有点涩味,有些变调。
“吃饱了。”
下岭的狭窄小道上,一辆二八平把车子,飞速疾驰着,急促的铃声,洒在惊恐的树叶上,隔着饭馆还有一段距离,单脚踏车,滑翔着,一块小石头,碰到前轮,他扑倒在前把上,哗啦一声,车子磕倒在地上。
“你是咋了?宋老师,还没有过年,就磕头。”老板看着倒在地上的他,笑着。
“什么磕头不磕头的,老板,弄点吃的?”
“已经过了饭点,你这老师,还没有吃饭?”
“吃了。”
“吃了?肯定喝酒偷跑了吧?我知道,酒量小,不管用,喝点稀饭还是吃点解酒的?”
“什么也不要,吃点火烧烩肉吧?”
“好的,宋老师,那叫肉烩火烧,准备几个火烧的?”
“四个火烧吧?多用点白菜心。”
“好的。”
“宋老师,慢慢吃。”老板用特大号的瓷盆把烩好的火烧端上来。
“单职工的生活?”他慢慢地享用着,内心受到深深的压抑和打击,“单职工身后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哎,也许鹿老师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老板,挂着帐?”吃完饭,掏出手帕,擦着嘴巴。
“好嘞,老师,钱少,我们不怕。”
单职工像一个羞涩的符号,镶嵌在他的大脑里,此刻他理解了郭世文,为什么苦苦地追求着田春霖,男人的尊严在正式的女职工面前,一钱不值,农村户口和城镇户口的巨大差距,简单说就是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的问题。
鹿家的几个菜,老是晃动在他的脑海里,连个农村人也不如,农村人粮食呀,菜呀,虽然不好,你的肚子可以使劲地装。
他抹把脸,骑着车子,沿着河岸,一个劲地跑着,他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波浪堵住了前方的去路,站在河崖上,推着车把,往前一用力,自行车随着惯性,倒在河边的半坡上。
水中嬉戏的野鸭,噶的一声,随着水形的弧线,钻进水草里,他脱掉衣服,涉到河水的中央,河水浅浅的,没到膝盖下,躺在河里,感觉着流动的砂石瘙痒着后背,小鱼吐吐的嘴巴亲昵着肌肤,远处葱绿的树木渐渐淡去,他猛地站起来,挥着双手,撩泼着水浪。
“这就是我将来的生活吗?”
“鹿老师,你就是我的未来吗?后面一群吃饭的孩子?单职工。”
“毕业的女学生,你们去了哪里?”
他跌倒在水里,脑袋插进水里,抬起来,晃动着。
“毕业的女学生,有几个看上老师的?”
一阵风吹来,沿着水面,催着波浪,向远方去了。
“高中的女老师,不是从部队里找了一个军官吗?”
“昨日愁容今日落,罢罢罢。”
学校里静悄悄的,学生们正在教室里安静地上着晚自习。
办公桌前,两个学生低着脑袋。
“这么简单的题,做错了,老师很生气。”他敲击着桌子。
“老师,是我不对,不认真。”
“老师,以后,不这样了。”
“你们两人的毛病,难题做对了,容易题,反而做错了,这个粗心的毛病是万万要不得的。”
“记住了,老师。”
“老师,以后不这样了。”
“你们要记着,差一分,差几十人,甚至几百人。”
鹿兰兰推开门,半弯着腰,神秘兮兮的。
“新才,你在这里辅导学生,怪不得,我到你宿舍,没有找着。”
“鹿老师,我来去哪有固定地方呀?”
“新才,别叫我鹿老师,你叫我爸爸叫鹿老师,叫我也叫鹿老师,怎么区分呀?”
“我叫你爸爸,叫老师?没有鹿?”
“那也不行?新才,那天,在我家,吃的好吗?”
“谢谢你,吃的很好,一个单职工老师,真是难。”
“难啥,我们家不是很好吗?”
“你爸爸,养你们四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你说这个,我相信,不过,我感觉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