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忙着办理出院和入院的人,络绎不绝。
腾腾腾的拖拉机声,停在门口,哥哥背着母亲,弟弟后边托着。
“晓文,这是干什么?”母亲醒来沙哑着嗓子。
“娘,我们去医院?”
“我这个病,医院治不了。”
“娘,医院治不了,总比在家里治,好些吧?”
“也许我要去见你奶奶了?挺想你奶奶的,我们娘俩没有红脸红式,噶胡了一辈子。”
“娘,你胡说啥?”
西斜的阳光,洒在医院洁白的墙壁上,床边竖着的铁架上,洁白的输液管连着黄色的药液和瘦弱的右臂,母亲倚在被上,疲倦地蜷缩着身子。
“仔细看好吊瓶,还剩一指的时候,叫我。”护士叮嘱着。
“好的,谢谢。”
“晓文呀,你知道的,我们不该来这个地方,这是个糟蹋钱的地方。”
“娘,你说啥?有病到医院是对的,我们大了,能看着你受罪吗?”
“这病我自己知道,到医院打打针就好,回去就犯,喘不动,我到了大限了,人哪有不死的?”
“娘?”他扭着脑袋,说不下去。
“我就说说话,谁也不要哭,这几天,天天去奶奶那里串门,你奶奶让我到碾屋推谷子。”
“娘,别说了。”
“你奶奶死时,也是被你老奶奶叫去的。”
母亲安详的脸上,挂着慈祥的淡定,这一辈子,知足了,有两个一把摸不着的大小伙子。
“娘,我出去一会儿,世文,走?”哥哥说着,把钱塞给了弟弟,“这是钱,你拿着,我去去就来。”
河水打着旋儿,流淌着,河边的鸭子嬉戏着,大鹅伸展着翅膀,嘎嘎叫着。
岸上,母鸡迈着自在的步子,抖擞着翅膀。
车子慢慢地滚进鸡群里,郭晓文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支起来。
河崖边,宋父坐着蒲团,手中灵活地倒弄着细细的绵槐条子,编着草筐,听到声音,看见满身灰尘的他,惊讶地站起来,提着没有编好的筐子走过来。
“大爷,编筐子?”
“闲着没有事情,挣个三瓜两枣的。”
“新才呢?”
“一天不在家,郭,到屋里喝点水?”
“大爷,找新才有点事,我走了。”
上车,心情烦闷地摁着铃铛,叮当叮当,见过世面的母鸡,依旧在车轮前踱着。
壮观的夕阳把抹抹灰红涂满大地,法桐树增添了一层金色,操场上欢声阵阵,高大的树下,两个背影坐着,头挨在一起。
“好美的镜头。”他跳下车,目睹着这幅幽静的画面,真是上天的杰作,不愿惊动美好的瞬间,推着单车围着操场转圈,一阵急促的铃声,飞向空中,小鸟扑棱棱地钻进树丛。
“谁呀?多像郭晓文?”宋新才抬起头来。
“不是我又是谁?” 他大声喊着。
“鹿老师,今天的辅导,就到这里,以后有不会的题,再说吧?”
“谢谢你,新才。”
“有急事吗?”他狐疑地看着他。
“我娘又住院了,这回凶多吉少。”
“需要我干什么?”
“沉闷,想透透气。”他扭头朝着西天的云霞。
“没有钱,我去给你弄。”
“你和鹿兰兰,从背后看,挺般配的。”
“你想多了。”
老芙蓉树掩映下的镇小学门口,增添了一丝神秘,一丝儒雅。
下课后的田春霖,夹着课本,铳亮的皮鞋,腾腾地点击在甬路上,课本扔进车前的小筐里,推着车子,向着门外走去,光线熠熠下的二六凤凰,清新高雅,小学里一道让人羡慕的风景。
清新的浓绿,装扮着旺盛的芙蓉树,宋新才立在浓密的树叶下,两人站在门口,互相望着。
“春霖,出去?”
“回家?你在忙什么?”
“我来找你,碰见了,不用进去了。”
“有事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了?”
“我是老虎,吃人呀?你说话,也犯冲呀?”她露出开心的微笑。
“不说多余的话了,晓文的母亲又住院了。”
“什么?什么时间?”
“刚刚。”
“他母亲住院,你找我有事吗?”
“为钱的事情。”
“他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自己,等于我借你的钱。”
“我临时也没有,这样吧,我回去跟父母要,需要多少?”
“二百最好,没有的话,一百也行。”
“走,行。”
两辆车子,一新一旧,蹦跳在凹凸的路面上,嘎啦嘎啦和腾腾单纯的声音,混杂着,车子跳过大路,拐向土路。
“春霖,我就不过去了,在外面等着。”
“到家了,为什么不过来?”
“不了。”
“爸,有钱吗?给我贰佰元钱。”
“上一次,刚刚拿了贰佰元吗?”
“同学急用,又不是不还你。”
“谁呀,哪个同学?”
“爸,小声点,同学在门外。”
“好了,姑奶奶,我这点钱,早晚会让你报销的。”
“哼,小气。”
她走出来,换了一幅表情,显然有些牵强,他接过钱,听到门内老人的声音,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麻烦你,春霖,麻烦大爷、大娘了。”他红着脸说着谢话。
“我爸就那样,别在意,其实挺和善的。”
镇上饭馆,靠窗的八仙桌旁,清冷的只有两人,两杯白开水,冒着热气,雾气缠绕着,飞悬着。
“来了,肉炒豆腐皮来了?”老板拉长的声音,刺耳地搅动着衰弱的神经。
“谢谢,老板,拿馒头来。”宋新才伸出食指。
“怎么就一个小菜?”
“不是,老板,今天晓文的母亲在医院里,我们简单吃点。”
“怪不得这样呢。”
“老板,顺便一个炸里脊,炸好后,包好。”
“好嘞。”
“新才,不知道,怎么谢你?”
“谢啥?我们是睡在一个炕上的同学。”
“晓文,”他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钱,“这些先用着,不够我再给你淘换。”
夜光晃动着,他的眼睛湿润了。
“今晚夜色真好。”
“快吃吧,婶子和世文还等着呢。”
母亲累了,刚刚睡去,郭世文坐着凳子,望着母亲泛黄的脸色,他俩轻声走进病房。
“哥,来了?”郭世文站起来,对着宋新才。
“婶子睡了?坚强些。”宋新才扶着他的肩膀。
“刚刚睡下。”
“婶子,说什么没有?”
“光说在这里祸害钱,奶奶叫她去推碾。”
“新才,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串阴吧?”郭晓文看着他。
“我说晓文,我们可是中专毕业的,一定不要相信那些迷信的话。”
“那是自然。”
“世文,快吃饭吧?我和你哥,都吃了。”
宋新才悄悄地戳着郭晓文,走出病房。
医院里真静,白炽灯下,大夫翻看着报纸上的大题目,他俩走进来。
“大夫,母亲的病,怎么样?”
“你母亲的病,痨病,富贵病,吃的好点,喝的好点,多活几年,到医院,就是打消炎针,应该提前半年或者一年来。”
“大夫,那时候,晓文在上学。”宋新才解释着。
“大夫,不怕你笑话,我家穷。”
“穷,也得先治病。”
“大夫,我问一个不是专业的问题,痨病墙难倒吗?”
“不是难倒,而是没有到时候,任何病都有发展-高潮-结局,明白吗?”
“病情可能反反复复。”
“人战胜病,还是病战胜人?”宋新才看着大夫。
“难说?”
“大夫,照老人这个病来说,在这里还是在家里?”
“上次我已经说过,在家里省点,当然,这个主意别人拿不行,还是儿女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