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平把自行车,滑翔着停在法桐树下,他从后座上解下包着馒头的包裹,朝着病房走去,弟弟郭世文从厕所里走出来。
“哥,你咋来了?”弟弟兴奋地跑着。
“弟弟,我毕业了。”
“哥,你毕业了?”
“毕业了。”
“哥,能挣钱了吗?”
“能挣钱了。”
“哥,真厉害。”郭世文攥起拳头,朝着哥哥。
“厉害啥?”
“哥,能挣钱呀,咱爷咱娘,要我向你学习,我一学习就犯睏,不是学习的料。”
“你的事情以后再说,咱娘的病呢?”
“娘天天嚷嚷着回去,回去,喘不动气,憋死了,到了医院就好了,这是什么病呀?回去就犯到医院就好。”
“这是痨病,不是那么容易好的,痨病生活要好,我们的生活,被我拖累了。”哥哥一拳击在了法桐树干。
“哥,说啥呢?你给咱爷咱娘,挣了光,爷娘高兴着呢。”
他们向着病房走去,医院的走廊里,护士拿着药瓶紧张地窜来窜去。
“大夫,八床,八床又晕过去了。”护士紧张地跑着。
“什么?八床。”
“哥,八床。” 郭世文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什么?八床。”
“咱娘。”
跟在医生的身后,进了病房,哥哥凝重的脸上,挂满忧伤。憔悴的母亲躺在病床上,蜡黄的脸色,虚弱的身体,微闭的眼皮,蜷着的青筋暴露的手背,这一切,郭晓文看在眼里,泪水在眼眶里转着。
医生把听诊器放在母亲的胸脯上,触摸器不停地变换着位置。
“心跳,氧气?”
“氧气刚刚还有,现在用完了。”
“快去换?”
护士招着手,郭世文跟在身后,错乱的声音,震惊着每一个人。
“娘?”郭晓文攥着母亲的手,眼泪流着,母亲的眼皮轻微挣扎着,嘴唇动着。
氧气瓶拖进来,氧气管插进母亲的鼻孔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娘,你看谁?”郭世文高兴地喊着。
“你哥?”母亲微笑着。
“娘。”悲戚的声音。
“你回来了?不上学了?”
“娘,不上了。”
“娘,我哥毕业了。”
“晓文,毕业了?”
泪水溢出了郭晓文的眼眶,流淌在腮上,灌进嘴角,涩的,咸的,甜的。
“你看,大男人了,还流泪。”母亲的嘴角上翘着,淡淡地笑着。
“娘?”
“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们南岭的那块谷子地荒了,我得回去锄地去。”
“娘,那块地,没有荒,我爸在地里呢。”
母亲欠欠身,郭晓文扶着,半躺着。
“晓文,回来了,我得回家,做点好吃的。”
“娘,好吃的,我在学校,不缺。”他哽咽着。
“世文,割点肉,回家包肉馅的水饺。”
世文傻傻地站着,不住地点着头。
“娘-”郭晓文捂着脸,跑出来,一头扎进洗手间内,扭开龙头,伸着脑袋,龙头的水喷溅着,吱吱的水声,降温着愧疚的心灵。
他狠狠地撩拨着喷溅的水,撩到脸上,撩到身上,流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嘴里,痛苦地蹲在地上,大喊一声,站起来,攥紧拳头,用力击打在墙壁上。
“娘呀?”他闭上眼睛。
“哥,娘叫你过去。”郭世文走过来,他低下头,洗着脸。
“娘说过什么?”
“娘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娶媳妇,什么时候轮到你?”
“知道了。”他掏出手帕,擦拭着发红的眼睛。
母亲躺着,倚着被子,苍白的脸上,涂抹着无助无力。
“娘,你的脸?”郭晓文走到床沿边。
“我的脸怎么了?皱纹多?五十多的人了。”
“娘,有什么话吗?”他抚摸着母亲的手,心里好难受,皴裂的皮肤,树皮般的粗糙,暗淡的肤色,深深地痛扎着未成年的灵魂。
“没有什么?愿意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咱家里数你有出息,好好干。”母亲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娘,错不了。”
“我这个病,今年有些沉,可能活不了几天了。”
“娘,看你说的,你不是常说,痨病墙难倒吗?”
“不比往常。”坦然的笑挂在脸上。
“娘,你这堵痨病墙倒不了。”泪珠挂在儿子稚嫩的腮上。
母亲咳嗽着,低着头,脸涨得通红,郭晓文拍着母亲的后背,拿着手纸,母亲歪着头,痰咳在纸上,一滩鲜红的血渍粘在纸上。
“大夫,大夫,娘,娘?”郭晓文声嘶力竭的。
大夫急急火火地跑进来,看见手纸上粘血的痰液。
“大夫,怎么办?”
“肺部毛病,按照现在的乡镇医疗条件,最好养着,生活好一点。”
“大惊小怪的,多少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母亲有气无力地说着。
“大夫,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肺要养,现在就是打消炎药,打氨茶碱,别的没有什么办法。”
“大夫,老是感觉气闷,喘不上气来。”母亲粗声粗气的。
“没有别事,都是些老毛病,吃的好点就好了。”
河水怕打着岸边,卷起雪白的浪花,咆哮着向远方流去。
拦河闸边,白色的泡沫卷起冲击的水流,飞溅到高空。
三人站在拦河闸边,倾听着河水的怒吼,望着远山转动的雷达。
“晓文,别难过,伯母的病?”矮个的宋新才望着远处。
“多少年的老毛病,痨病。”
“晓文,这是我家的一百元钱,拿着,别嫌少。”瘦削的范金红摸索出皱巴巴的一叠十元票子。
“金红,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挣钱,向家里要。”他不好意思地伸出双手。
“我父亲做小买卖,来钱容易,晓文,拿着,这是一百二十元。”宋新才走着,握着他的手。
“农村家庭,都挺困难的,真不该拿你们的钱呀。”
“山上的雷达又转起来了,”宋新才指着远处,“等伯母病好了,一块到山上转转。”
“农村,病拖垮了人。”郭晓文叹着气。
医院里,母亲躺在病床上,脸上充溢着久违的微笑,宋新才、范金红提着水果走进来。
“伯母,身体好多了?”宋新才走上前。
“好多了,新才,不用多心。”
“伯母,只要你好,就行。”
“伯母,脸上好看多了。”范金红望着病床上的老人。
“谢谢你,金红,老是麻烦你。”
“伯母,谁让我们是同学,是弟兄呢?”
“你们毕业了?”老人开心地笑着,像个孩子。
“报告伯母,我们经过两年学习,圆满完成学习任务,正式毕业,即将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范金红双脚立正,一本正经的。
“好好好。”老人拍着手。
“伯母,好长时间,没有吃到你亲手包的水饺了?”宋新才调侃着。
“是呀,伯母。”范金红附和着。
“好好,晓文,我们出院,回家包水饺。”
“伯母,不用那么忙,包水饺是以后的事情,你要积极配合医生治好病。”范金红低头抚摸着老人的手臂。
“对了,金红、新才,你们两个找着对像了吗?”
“伯母,怎么忽然问这个?”宋新才疑惑着。
“伯母,找对像,是缘分,不要急,慢慢来。”范金红解释着。
“对了,伯母,晓文找着了。”宋新才着急地介绍着。
“晓文找着了?”
“对呀,伯母。”
“找着了?”母亲把头转向儿子。
儿子流着泪,点点头,点头的背后,遗留着太多的疑问,十八九岁的孩子,谈婚论嫁,男方急,女方急吗?要知道城镇户口的女人,少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