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门口几间临时搭建的小房子,成了医患人员聊以慰藉、谈天说笑的处所,钱不贵,实惠,能够吃热吃饱的地方。
三人走进饭馆,老旧的散发着霉味的八仙桌,站在角落里。
“三位吃点什么?”老板用抹布擦着手,没有人注意他的手,也没有人在乎饭馆的摆设,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个座位,有个遮雨的地方,低着头,吃饱饭就可以了。
“随便,老板,这里有什么菜?”郭晓文的脸色蜡黄,没有从女友的阴影中走出来。
“白天就我一个人,老婆在家里忙活,算是夫妻店吧,家常菜,随便点。”
“油炸花生、油炸里脊,另外两个青菜吧?”宋新才看着老板。
“你说什么?第二个菜?”
“油炸里脊。”
“是不是就是我们吃的炸肉?”
“基本正确,炸肉是肥肉裹上面粉,油炸里脊,是瘦肉。”
“奥,还有炸瘦肉的,”老板眯着眼睛,短促的眉毛上挑着,“其实瘦肉炒着吃,更有味。”
“纠正一下,是大梁杆子上的肉,油炸。”范金红笑着。
“奥,这么多学问?”老板吧嗒着眼皮,离开了。
范金红拿起茶壶,倒掉废液,右手拿起茶桶,轻轻掂着,粗糙的叶片落入左手掌心,一股掺杂着涩味的朱兰花香,铺展在屋子里,左手掌慢慢站在茶壶口的地方,细心地蜷着四指,叶片落入壶底,飘洒着浓浓雾气的开水,转着圈,吐着沫,散发着浓烈的香味。
“好的,客人慢等,马上就好。”小老板站着看着,领会着客人的意思。
“金红,什么时间学了这么一手,当服务员挺合适的。”宋新才笑着。
“熟能生巧吗。”
“下一步怎么办?”郭晓文把着茶碗,心情忧郁地玩弄着。
“女人吗?需要软磨硬泡,是吧?”宋新才凑近着。
“不不,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适合这个,你看,女人要什么?”范金红摆着手。
“女人要什么?我什么也没有?”
“不要灰心吗?不是有两年多的感情吗?”宋新才提着建议。
“感情在现实面前将是一钱不值。”范金红掷地有声。
“那我怎么办?”
“不管怎么着,找个有户口的结婚,难呀。”宋新才显出难为情的样子。
“这是,怎么考上学的女人那么少呢?”范金红疑惑着。
“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一二年级领头跑,三四年级中间跑。”宋新才分析着。
“到了高中后面跑,是吧?”郭晓文附和着。
“不一定,人家田春霖不就领头跑吗?”范金红随口说出,接着后悔了,低着头。
沉默,一段时间之后,没有人说话,怎么说呢,都是熟人,说什么好呢?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彼此感到了内心的压抑。
“我提议,这个饭馆,这个饭桌,每周一聚,轮流请客,可以吗?”宋新才打破僵局。
“好哦,太好了,就叫毕业约定吧。”
三人伸出手掌,分别击掌。
“哇塞。”饭馆里响着青春快活的声音。
医院里, 医生拿着透视光片,仔细阅读着。
“大夫,我母亲的病,到底到什么程度?”迷茫中的郭晓文嘟囔着。
“你是长子吧?”
他点点头,长子的责任太重,他毕业了,但是他没有能量把这个家庭,从沉重的淤泥中,拖拽出来。
“老人的肺部几乎全部是阴影。”大夫严肃地回应着。
“有没有希望?”
“病人已经到了晚期。”大夫摇摇头。
“我们作为子女,能做的?”
“不要让老人生气,给老人做点好吃的,好喝的,顺从老人的心愿,认命吧。”
“是不是带点止痛药之类的?”
“基本上不需要,肺病是最善良的疾病,可能憋死,不会痛死。”
“大夫,我们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吗?”
“当然可以。”
腾腾腾,一辆十二马的拖拉机吞吐着单调的声音,高耸的烟囱里,一圈一圈地吐着黑烟,像一面面黑色的小旗,飘着散着,拖拉机停在病房门口,后斗里铺满了玉米秸类的碎草。
弟弟抱着被子,放在后斗里,伸展好,哥哥背着母亲,慢慢地放下,弟弟上车坐着,扶着母亲,让孱弱的母亲倚在他坚实的的胸膛上。
“这就对了吗?回去包水饺吃。”母亲脸上挂着笑。
哥哥拢着母亲脸上的乱发,把被子角摁好,司机摇着摇把,越摇越快,腾的一声,车响了,他们在腾腾腾的烟雾中上路了。
“伯母呢?”宋新才骑着自行车,一脸风尘,匆匆忙忙赶来。
“走了。”
“给,”他递上网兜,沉甸甸的水果,“这是春霖给伯母的。”
“人都走了,何必呢?”
“晓文,何必这样,拿着,我们还是两年的同学吗?”
拖拉机一路颠簸,钻进胡同,停在门口的老椿树下,母亲微笑着,精神极了,脸上的皱纹舒展着,轻快地站起身,扶着车帮。
“我说对了吧,老在医院住,好人住出病来了?你看,好了吗?”
弟弟伸手扶着,母亲抬起手,轻轻地推开了。
“我不老,还能走。”
他跳下拖拉机,轻轻地抱着,放在地上,哥哥骑着车子,急匆匆地赶到了家门口。
“世文,看你,背着娘吗?”
“娘不让背,哥,我看,比在医院强多了。”
“世文,去割点肉,包水饺。”母亲笑着,步子轻快地落在地上。
“好的,娘。”
“晓文,快到屋里歇歇,这几天把你累坏了。”
“娘,哪里呀,我身体很好的。”
“今天多放点肉,你叫新才、金红来吃顿水饺吧。”
“娘,改以后吧。”
“娘,今天赶得巧,还有卖猪头肉的,顺便买了一块。”郭世文的头上沁着汗珠。
“挺好的,多少日子了,顺便犒劳犒劳。”
“世文挺会办事的。”哥哥称赞着。
“将来就出产个跑腿的,谁叫你不好好学习?”
“娘,我也想好好学习,给家里争光,我就不是那块料。”
“谁是那块料?你哥哥,你哥哥不是背着地瓜干,走二三十里的弯路,才到学校的吗?”
“娘,我就想在家里,跟着你烧火拨弄孩的。”
“没有大的出产。”
哥哥切下一块大肉,包在一个水饺里,这个水饺有几个普通的水饺大。
“娘,你看,这个大水饺。”
“你哥包的。”
全家围坐在炕上,船盘里的水饺,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母亲拿起筷子,微笑着把破皮的水饺拨弄到一边,弟弟瞪着眼睛,伸着头,认真地搜寻着那个大水饺。
“真香。”母亲夹起一个水饺皮子,送进嘴里。
“你们先吃着,我忘了一个事,到邻居王大爷一趟。”父亲坐在炕上,吃了几个水饺,起身下炕。
“那个水饺呢?”弟弟的筷子在船盘里穿来穿去,发现了那个大水饺,用筷子夹着,太滑,掉在船盘里,筷子在船盘里叉着。
哥哥的筷子顺着弟弟的筷子叉过去,那个大水饺落在哥俩的筷子之间,弟弟抬头看着哥哥,哥哥眨着眼睛,弟弟迷惑着,哥哥摇摇头,夹起那个大水饺,递给母亲。
“娘,已经咬不动大水饺,晓文,你吃了吧。”母亲推着。
“娘,我吃小的。”
“世文,这些日子,你忙活的不轻,哥不吃,你吃吧。”母亲夹起大水饺,送给他。
“娘?” 弟弟看看哥哥,夹起水饺递过去,“还是哥哥吃吧。”
“世文,哥,吃小的。”哥哥夹起大水饺送过去。
“哥,小的香?”弟弟张着嘴巴。
“嗯。”
“还是把这个不香的给娘吧?”弟弟推给了母亲。
“娘吃皮子,皮子就香,好香。”娘笑着。
母亲夹着大水饺,滑溜一声,掉到哥哥的跟前,哥哥赶紧忙着,推到弟弟跟前,弟弟的筷子快速地移动到母亲跟前。
“你们哥俩都不吃,我也不吃,留给你爷吧。”母亲的脸上又一次充盈着满满的笑意,她知足了,两个懂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