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顾名思义,靠着河边沙性地,百年的老栗子树比比皆是,绵延夏季的长夜,整个村庄处在颤栗之中,大人小孩关注着天气预报,尤其是夜晚的大雨,全村老少不睡,随时准备应付突来的上游大水,练就了河套人勇敢的性格,会水,拿鱼,做鱼,好客能饮。
范金红和校长坐在学生家的炕头上,陆续来了村书记、会计、村主任,满满一桌子,宽厚的土墙,中间排一个饭桌,两边的人坐着,脊背正好靠着墙壁,饭桌上八个菜,满满一桌子。
“校长,这个酒,怎么喝?”敦实的书记看着瘦小的校长,尊重客人的意愿。
“入乡随俗呗。”校长笑着,小脸藏在皱纹里。
“那好,这里的规矩,干完一个,再倒一个。”书记抿着嘴,其他人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范老师年轻,晚上还得办公,他就喝一个或者两个吧?”校长介绍着。
“你在学校是校长,有管理权,在户里吃饭,你是老师,知道吗?”
“知道。”
“那就开喝?满上。”
家长站在炕前里,盛水的茶壶盛满酒,一看就到了能喝的村庄。
“闷上。”第一个喝完,书记吧嗒着嘴巴,稍稍润了嗓子。
桌上人端起杯,一抬头,喝了,嘴唇上沾着滴酒,就算偷奸耍滑。
“还有人吱吱的,有声音呢?查查?”书记干脆的声音。
村会计一个酒杯一个酒杯的检查,最干净的,扣着杯子,滴酒不剩。
“报告,村主任的杯底留的多点?”
“罚一个还是几个?”
“还是一个吧?这几天感冒了,”村主任咳嗽着,“嘴唇有点厚,以为喝完了,其实有块底,是正常的。”
村主任自罚了一杯,没有声音,酒顺下去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学校,校长掏出铁盒中的朱兰茶,右手拿着茶盒,轻轻地扣在左手上,茶叶均匀地散到茶缸里,浓茶浓烟是校长的两大特色,掏出烟包子,卷着,烟雾深深地吸入,窜入胸腔,慢慢地吐出,校长仰着头,大呼过瘾。
“幸亏不能喝酒,人家继续让,非醉不可?”校长说着,扔掉了烟巴,伸出右手拇指摁在盖上,四指握着把手,茶缸的外侧,留出了空隙,飘着朱兰花的香味,黄色的汁液,流进茶碗里。
“村主任说,离了半斤酒的酒量,进不了河套小学。”范金红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个村庄,靠着河边,人人会水,会酒。”
“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这算多,你没有看见村里那帮干部?”
“嗯。”
“小范,你是下一辈,坚持你的标准,没有人让你喝醉。”
“嗯,有点难受?我上趟厕所。”他点着头,离开了。
他快速地朝着厕所奔去,扶着墙壁,低着头,呕呕地吐起来。
“真难受。”一股子辣性的气流从胃里经过食道上涌进口腔,他站着,吐了几口干唾沫,回到宿舍,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地饮着水。
有时候,喜事总是来的突然,来的太快。
屋内坐着三个人,媒人、姑娘和范金红,媒人介绍着条件,纺织厂的临时工,纺织厂占用他们大队的土地,招工进厂了,他们村出宅基地,能不能拿出点钱在他们村盖房子?
脸上带着羞红的燥热,每月几十元的工资,刨去吃喝拉撒睡,哪有剩钱,尤其是他是农村的。
“愿意盖房子的,来个痛快的?”她抚摸着烫好的卷发,时兴的暗红色小西服,让人心动。
他吱吱哼哼的,没有说出意见。
“要定的话,范老师,快点定下来,不然的话,”媒人不耐烦地催促着,“女方转为五年轮换工,就够呛了,再说,还有好几个老师,等着验。”
“我回去商议一下,征求父母的意见?”他对着媒人。
“可要快呀,万一女方转了,事情就拜拜了。”媒人朝着他挤眼色。
“在城里盖四间房子的话,得多少钱?”他对着媒人。
“最低得四千吧?”
“那不是我们十年的工资吗?”
“那还是女方的宅基地,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光买宅基地多少钱?女方你看中了吧?”
“模样有点那个?除了衣服新潮发型时髦以外、、、”他欲言又止。
“模样好的能到老师手里吗?”
转过冬青掩映的路边,淌过浅水流动的水面,路边的石凳上,坐着满脸灰尘的姑娘,范金红停车站着,按照媒人的约定,他怀着虔诚的心情赴一场心灵的约会。
“小伙子,媒人介绍了,你是干什么的?”姑娘随便问着。
“老师。”
“公办的,民办的?红本蓝本?”
“公办的,红本。”
“户口性质?”
“全民。”
“你是老师,全民的,”姑娘惊讶的,“俺也是师,挺般配的。”姑娘羞涩地低下头。
“你是什么师?”他来了精神,看着布满灰尘清洗后可能白皙的脸蛋。
“城市美容师。”
“市政工程公司的?”
“对,俺就是有点个矮,其他的没有问题。”
“我不在乎个矮。”
“真的吗?你愿意和俺处对像?”
“愿意加上一千、一万、一亿。”
“你可真逗。”
“小花,快拿起扫帚,来了检查的?”远处跑来一个人,招呼着石凳上的姑娘,她跑到墙根拖着扇形的扫帚。
“你是市政的吗?”
“市政管着我们 ,我和市政一个单位,像在火葬场工作的,都说是民政局,对吧?”
他长吁一口气,骑着单车,匆匆地离开了,顺着河崖,弯弯曲曲地转到了酒馆。
“老板,来两个小菜?”
“什么时间还没有吃饭吗?”
“今天到城里,办了人生的两个大事?”
“找女朋友?”
“老板,怎么这么聪明?”
“俺是过来人。”
“老板,你看我这个人,以我的条件,能找个什么样的对像?”
“找对像,等于条件加条件,你有什么条件?”
“我这不是个大活人吗?”
“现在不时兴这个?”
“那时兴什么?”
“条件加上条件,你的家庭怎么样?”
“农村一般家庭。”
“那坏了?不好找?”老板摇摇头,“你的有利条件就是国家粮城镇户口,你的不利条件是老师,找什么?长得好一点的民办教师,她们愿意找部队的 ,或者其他行业的,现在的情况,找个一般情况的民办教师,或者临时工,差不多吧?”
他没有说话,太现实了。
“你没有听说过吗?现在好的行业,一是权,二是钱,三是听诊器,四是方向盘,现在工人多少钱?你们教师多少钱?”
他像秋天的蝉,哑巴了。
父亲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母亲坐在炕头,纳着鞋底,麻绳穿过鞋底的嗡嗡声,像手指伏在错乱的琴弦上。
“快要过年了,给你做双鞋穿。”
“娘,别给我做了,我穿皮鞋了。”
“皮鞋上岭下洼,能顶事?”
“顶不顶事,我也不穿了。”
“你看看这孩子,不知道省俩钱。”
“爷,我们家里存了多少钱?”他盘腿上炕,终于开了口。
“哪有钱?以前你上学,家中吃的接不下来,才好了几年?哪有存钱?”
“三头二百的也没有?”他叹口气。
“三头二百的也没有,你有什么急事?”
“没有,随便问问,我们的房顶是草培屋,能不能换上瓦的?土墙抹上白灰?”
“临时办不到,不过有事,借借。”
“没有事。”
“有对像了吗?”
“没有,有城镇户口的难找,没有城镇户口的找难。”说着风凉话。
“这是什么话?”父亲责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