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草地依着柳树,叶片不时地掉落在头上,头发凌乱地在风中扬着,眼睛浑浊地望着远方。
“何苦呢?”她陪着,她折下一截垂下的柳枝。
喜鹊噶的一声,飞走了。
“郭老师,何苦和那么大年纪的老教师较劲呢?”
“这就是老教师?听不得不同意见,为老不尊。”
“郭老师,刚刚踏入社会,我们这里90%以上的是民办教师,镇里听课的,说是一,就是一,说是二,就是二,何苦给自己找麻烦呢?”
“农村的教育真是任重而道远。”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郭老师,听人劝,吃饱饭,明天找个时间,给老教师赔礼去?”
“我不去,我没有错?”
一辆二八平把单车驶进校园,郭世文慌慌张张地跑来了。
“世文?”他惊慌地站起来。
“哥,快回家去,娘?”
“娘咋?”
“快回去。”
他跑着赶到车边,跨上车子,一溜烟似的驶出了校园。
“马老师,交给你了?”一声嘱托。
“路上,小心。”轻轻的挂念。
两辆车子,蹦跳着行驶在弯曲的小路上,拉着急匆匆的铃声,越过沟坎,趟进胡同,扔在老椿树下,邻居扶起来,倚在树上。
“快,进屋看看?”邻居招呼着,挤满厨房和屋子。
挤到炕前,郭晓文握着母亲的手,朦胧中,枯黄的脸上,深情的眼睛满眼的期盼,无边的牵挂,眼珠幼儿似的转动着。
“娘?”
毫无血色的面容,两片薄薄的嘴唇进出着气息,微弱地吹不动一叶柳丝。
“快给你娘穿好衣服。”邻居宋大娘指挥着。
兄弟俩手忙脚乱地给母亲穿着衣服。
“他娘,别难为孩子,也见了孩子了,好好地穿好衣服。”
母亲顺利地穿好了上衣和裤子,眼睛还是那样,和蔼地望着。
“他娘,好了,见了孩子了,你放心地去吧?”宋大娘近前招呼着。
母亲的眼睛,像幼儿的笑容,霎时闭上了。
“娘?”撕心裂肺的哭声。
“母亲等你,你等母亲,这就是娘们,千年的缘分。”宋大娘的眼角噙着泪花。
母亲南北躺着,调成东西,头东脚西,脸上盖着一张烧纸,身上压着一块铲翅子,身侧,一个泥土烧制的火盆,纸钱不时地舔着火苗,烧后的纸灰,包着,叠着,压着,留在母亲身边。
“娘,这是你的钱,生前节约钱,到极乐世界,使劲花,不要惜钱。”
“娘,路上,一定答复好大鬼小鬼,钱,有的是。”
兄弟俩跪在母亲的身前。
大门外,两辆车子急匆匆地歪在墙上,宋新才、范金红赶来了。
“没有娘了。”晓文哭着。
“不哭。”两个同学护在两边。
“我们的日子刚刚起步,娘没有享过一天福,”他流着泪,“真累。”
“勇敢点,以后就好了。”范金红紧紧攥着他的手。
白色的蜡烛,润着烛泪,摇着烛光,昏黄的沉闷的气息,沐浴在母亲渐温渐凉的躯体上。
坐在炕前的凳子上,宋新才拿起纸钱,扔到火盆里,火盆里冒出微蓝的火光,高挑着,接着熄灭了。
“婶子活着受罪,多给点纸钱,让她在另一个世界舒舒服服的吧?”
“婶子,一路走好。”范金红扔到火盆里,火光跳跃着,熄灭了,纸灰包起来,放在老人身边。
“哥,你去歇歇,我守着?”世文劝着。
“上学把家累坏了,母亲的最后一程,我不能。”
“哥,你们去歇歇吧?”郭世文对着宋新才、范金红。
“陪陪婶子吧。”宋新才哽咽着。
“婶子一生不易,我们陪陪吧。”范金红扶着世文的肩膀。
去火葬的拖拉机嘣嘣响着,在邻居的帮助下,一匹白布从头开始,缠着,滚着,直到脚跟,新才看着母亲拴在一起的双脚,解开,白布瞬间包好了,哭声霎时涤荡着整个屋子,邻居抬着躺在白布中的母亲,走出来。
“娘?你走好?”兄弟跪在地上,磕着头,直到拖拉机跟前,眼泪鼻涕滴落到地上。
“晓文,保重?”马丽雯领着儿子大小走来了。
“娘?”他哭喊着,悲痛的声音涤荡着天空,天空一块阴云,晃着。
“大小,看看,奶奶要走了?”马丽雯教着,“大声喊,奶奶,走好?”
“奶奶,走好。”
两名邻居上了车厢,拖拉机发动了,阴云似的浓烟抛向天空。
“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大小,快给奶奶磕头?”
大小跪在地上,头朝着远去的烟雾。
院子内一片混乱,父亲蜷缩在墙角里,郭晓文领着马丽雯母子来到蜷缩在墙角的老人面前,他知道到了该交代的时候了。
“爷,这是我们学校的马老师和她的儿子。”
“马老师?”郭父站起来,像傻子一样地站立着。
“马老师,随便坐吧,我还要招待客人。”
她点着头。
“马老师,谢谢你。”宋新才投去赞许的目光。
“宋老师,你是晓文同学,我是同事,谁还没有个三长两短的?”
“晓文,晓文呢?”邻居宋大姐走进来。
“啥事?”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帮。”
“谢谢,听说,你们学校来了娘俩?”
“你好,宋大姐,今天这个日子,不要说别的,好吗?”范金红走过来。
“当然,我是来帮工的。”
“宋大姐,喝水?”郭晓文递过茶水。
“我不是喝水的,是来端茶递水的。”
“谢谢你。”他挡在宋大姐的跟前。
哀乐的喇叭声响彻天空,出殡的时间到了。
穿着白大褂子,郭晓文跪在前面,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马丽雯和儿子站在他的一边,宋大姐在他的另一侧。
宋新才、范金红两边注视着,观察着,队伍慢慢行进着,兄弟俩跪在灵车前,趴着。
马丽雯的儿子大小跟着郭晓文跪着,闲话像长了翅膀,在送葬的队伍里传递着。
“晓文身边怎么两个女人,一个带着孩子?”
“人家是学校的老师,一个学校的。”
“是个寡妇吗?”
“不知道。”
“宋大姐,堂堂的村民主任,还没有嫁过去,你看,就在一边了,不怕丢人现眼吗?”
送葬队伍在哀乐的悲哀声中,慢慢地前行着。
太阳撇下最后一丝灰红,天空中撒着细小的雨点,灵车出了村庄,朝着南岭奔去。
兄弟俩走在前面,灵车断后,宋新才、范金红跟着,马丽雯背着儿子随着。
新土培成的墓穴里,郭晓文拿着簸箕笤帚下去,流着泪,喊着扫着,一扫金,二扫银,三扫骡马成群。
人们帮着把骨灰盒送进墓葬里,晓文长跪不起,抓起伴有芝麻的湿土,伴着傍晚的阴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洒在坟墓上。
天色日晚,云层变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