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说:自从我第一次走进老邪的书房,打开那几间尘封的世界,我就知道,老邪并不是表面那样畏畏缩缩的人,他脸上写满了故事。茶花说完,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那几间房子我是知道的,每次去的时候,都是锁住的,从来没有向我开放过。我也一直好奇,但苦于没有机会,可以一睹芳容。现在听茶花谈及此事,心里就特别期待。于是,我不由得想起去年,茶花意外怀孕时,坚持要生下与老邪的孩子,老邪打电话给我,请我做茶花的工作,我只说了一句老邪的不好,便招来茶花那种愤懑的表情:你知道什么?你懂他吗?茶花的话让我很是羞愧,同时也在提醒我,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从这件事情上,我也得到了成长。往后余生,与人交流,学会倾听。
路途遥远,茶花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天才吐露几个字。这个时候,我必须要保持足够的耐心,否则,稍有不慎,将前功尽弃。老邪的故事,茶花是知情人,从她身上,可以找到老邪逃离杭州,来老宅隐居的真实原因。
车子进入宽阔平整的国道,窗外一片漆黑,车内的顶灯光线昏暗,茶花趴在窗上,看不清她表情。过了许久,她重新坐正位置,把头靠在椅背上,长吁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当老邪第一次带我走进那个神奇的世界,我仿佛就是那个紫霞仙子,他就像那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一定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景中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云彩,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这到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这话我一生听茶花说过三次,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我做茶花工作时,她反驳我时说的原话。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激情之言。如今看来,又是我错了。几年之后,当江南美院为优秀美院才子老邪举办个人画展的时候,作为策展人之一的茶花,在开幕式上,再次声泪俱下地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老邪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当然,那是后话。茶花每每说起老邪,脸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崇拜之光,至今让我好生羡慕。
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车内特别安静,旅客们大多入睡了,只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又过了许久,茶花像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又开口说话。她说:那几间屋里,挂满了老邪的作品。有的像小店墙上画的那种,有的特别的诡异。我那时才意识到,老邪是一个画家。但老邪叫我一定要保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至于原因,他一直没告诉我。我记得里面有一幅画,画了一个锯成两半的人,鲜艳的颜色,当时把我吓了一跳。他说,这幅画叫《席方平》,是他的毕业作品,也是他认为最好的一幅。多少人想买,他都拒绝了。他说不为钱,只为找一个能懂这幅的人。说到这里,他就叹气。说自己一生,成也《席方平》,败也《席方平》。后来,去年高考落榜后,我在家无所事事,他就开始教我画画,随着进去的次数多了,我无意中发现,《席方平》的落款处,题有一行小字--戊辰年仲夏作于江南美院,我就怀疑,他应该毕业于江南美院。发现的当天晚上,我留在他那儿吃饭,他一个人喝着闷酒。那时我什么都不懂,就随口问了他一句。没想到,他听完勃然大怒,他说,你以后永远不要再提什么江南美院,那是我一生的恶梦。那里教授什么都不懂,我这么好的作品竟然判我不及格。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发火,我吓坏了,一下子哭出声来,就想要往家跑。没想到老邪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另一只手拼命抽自己耳光,乞求我的原谅。当晚,我们喝了很多酒,他哭了一夜,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地发生了关系。
说到这里,后来的事情我就明白了。再联想到我在天堂美术馆里的所见所闻,以及龚教授父女的表现,加上从王丐处的侧面了解,我大概知道了老邪的一些故事:出身农家又极具绘画天赋的老邪,在大学期间,与龚教师女儿龚如烟相爱。由于出身卑贱,地位悬殊,这段感情没有得到龚教授的认可。毕业前夕,眼见宝贝女儿即将出国升造,而他们又如胶似漆,龚教授横加阻拦不成,顿生一计,认定老邪毕业作品《席方平》政治立场有问题,判为不及格,老邪未能顺利毕业。之后,龚如烟出国留学,老邪流落天堂美术馆。几年之后,龚如烟学成归来,回到江南美院执教。而老邪传出死讯,从此相忘于江湖。再后来,就是我经历过的事情。这只是大致线索,至于真正的细节,我不得而知。但老邪至此都不知道真相是,当年未能毕业,并非《席方平》真有所谓的政治问题,而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龚教授不过是为了女儿前途,上演了一幕棒打鸳鸯的好戏。
当然,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告诉茶花的。但那天从茶花的表情来看,她隐约感觉到,龚如烟与老邪一定有故事。女人的直觉往往非常准,尤其面对爱情时,男人更不可及。事实证明也是这样,茶花接着告诉我,她当初准备报考江南美院,老邪是极力反对的,两人还发生了激烈冲突。她之所以坚持报考,是想考到江南美院之后,了解一下老邪的过往。她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好奇。没想到见到龚如烟之后,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人一定与老邪有某种关系。她说现在很后悔,当初就应该听老邪的话,不该报考。如今,好奇害死猫,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交待。
听完茶花的话,我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而我的担忧是,我暴露了老邪,接下来,带给老邪的,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多少年后,不想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