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孙大脑袋再也没联系过我。我还听说,他现在每次出门,都带着孔大师。得知这个消息,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然而,小城实在太小,尤其古玩圈,有头有脸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我经常会在各种场合碰到孔大师,夏天一身蚕丝中式短衣,冬天一袭红色中式棉服,一年四季脚蹬一双老北京敞口布鞋,手拿一把折扇,一头长发梳得溜光水滑,长长的胡须根根分明,出门有专职司机,开着霸道,一看就是大师风范。这比起初识时,完全判若两人。虽然每次见到我,依然会恭恭敬敬,但眼神闪过,已无当初的敬畏。这也难怪,毕竟有两个房地产商做靠山,早已今非昔比,私下赚得盆满钵满。
不久,江湖上很快传出,有次墨镜男喝多了,吹嘘自己是如何赚钱的。当时桌上都是圈内人,几个人一合计,将计就计将他灌醉,终于套出话来。原来,他每次卖玉,都会提前与孔大师合谋,设好局,做好套,只等孔方兄上钩,事后三七分成,大头都让孔大师拿了。只是那个可怜的孙大脑袋,到死都不知道是如何被人坑的。
就在我们感叹两个傻逼迟早倾家荡产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孙大脑袋再次登门拜访。来的时候,带了一箱酒,两条烟。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挡在门口,没让他进屋。他也很认趣,就站在门口说:玩了一辈子鹰,最后反被鹰啄了眼!我一时不解,正想细问的时候。他放下东西,转身就要走。临走时,他说了一句让我非常感动的话:何老师,你是个好人,我敬佩你。今天只是来感谢你,从今往后,我金盆洗手了!
果然,不久之后,圈子里就传出,孙大脑袋退出了江湖,还说这件事与我有关。其实,连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受我影响。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这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在深渊中爬出来的老板。自此以后,他全心全意开发房地产,终成一方霸主。
但此时,孔方兄却身陷其中,整日带着孔大师出入古玩小店,搜罗奇珍异宝。再往后,圈子越混越大,小城已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于是,出县城,进城市,再跨省,越玩越大。直到最后,我还听说,他们开始筹建私人博物馆。这期间,我与他们断了联系,但关于他们的传说,却从未间断过。
转眼到了第二年年底,茶花大二下学期放寒假,我接到老邪的电话,说路上大雪,路过这里,准备停留一夜才走。我听了特别高兴,挂完电话,就急匆匆骑着摩托车,出门给他们预定宾馆。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骑到一个十字路口,正在等红灯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何老师,也出门啊!我寻着声音扭头一看,只见旁边的车道上,一个人戴着猴帽,穿着军大衣,把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骑着一个踏板车,脚下放着一个菜篮子,里面堆满着新鲜的蘑菇,我硬是没认出是谁。直到他扯开猴帽,再次冲我喊了一声:我是老孔啊!这一喊,倒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喊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孔方兄。没想到,半年不见,当年那个开着霸道的房地产商,竟如此落魄潦倒。我顿时唏嘘不已,感觉嘴巴咸咸的,同情地问了一句:孔总,你怎么弄成这样子?孔方兄叹了口气,幽怨地说:唉,我哪里还是什么老总,穷得只能种点蘑菇,这下雪天还得往饭店送,让你见笑话了!这一声叹息,道尽了那些想一夜暴富赌徒的心酸!
后来才知道,那个视钱如命的孔方兄,在孔大师的指导下,半年时间败光所有的家产,名下房产、豪车、宾馆、公司全部被抵押法拍。只落个妻离子散,孤苦伶仃一人,守着一堆假货,艰难度日。
一个不敬畏知识的人,迟早会是这个下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早期的民营企业家,为什么会陷入收藏的陷阱?无非是,那个年代,贷款容易,来钱快,再加上政策宽松,法治不健全,只要胆子够大,就容易获得成功。所以,这给他们一错觉,自己无所不能,任何行业都可以这样。再加上电视鉴宝节目的推波助澜,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自己又没有甄别真假的能力,往往很容易掉进骗子的圈套。
孔方兄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可惜,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却连一伸手的勇气都没有。自此一别,我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直到十多年后,他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实现了华丽转身,变成了像孔大师一样的大师,那是后话,以后再表。
当天夜里,老邪与茶花如约赶到,我特地订了一个靠窗的火锅店,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喝着温暖的小酒,继续着我们之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