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心,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不能那样比啊。妈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没能力帮你,才指望你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一点的大学,能在社会站住脚,闯出一条路。”
“妈,现在社会的情况每天都在变,上大学念门专业却要四年,效率太差。现在大家都在挤上大学的路,其实只有清华、北大几所名校的牌子管用,将来遍地都是大学生,高学历也不一定有好工作。人和人之间实际差不太多,真要有本事,还不如早点进入社会找出路。”
虽然苏芸觉得儿子说的不无道理,可她还是心有不甘。退一万步说,如果儿子确实不是上学那块料也就算啦,由他去,可儿子学习成绩在学校一向拔尖。老师经常当着苏芸的面,夸庄醒心聪明,接受能力强,肯动脑筋,参加高考发挥正常的话,上个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其实不仅如此,苏芸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隐秘想法,也可以说是苦衷——儿子如果连大学门都没进,万一哪天碰到叶大铭,不管怎样,问起来,怎么向他交代啊。
苏芸坐在床沿,看着眼圈发红的儿子,琢磨着儿子的说法,隐隐约约感到儿子还有什么想法,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声音不由提高几度追问:“醒心,你学习成绩一向很好,为什么突然不想上大学了?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实话跟妈说,就算妈求你了,行不行?”
有生以来,庄醒心还是第一次见妈妈这样对自己说话,眼圈一红,差点落泪。
“妈,是我对不起您,辜负您的希望了。现在上大学要有很多钱才行,我知道,您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么多年妈一个人养我太辛苦了,我不能太自私,这么大了还要妈出去打拼养活我。我想早点出去挣钱,让您在家休息,我来养活您。”
苏芸望着儿子那张初具男人阳刚的脸,透过他一脸坚毅的表情,读懂了儿子的心。可她还是难以接受。发疯似的冲进卧室,拿出一张银行卡,边递给儿子边说:“醒心,钱你不用操心,这张卡里有7万多块钱。有些是你爸当初留下的,有些是妈攒下的。妈以后还能挣,怎么也要让你把大学念完。”
看到银行卡,庄醒心满脸厌恶地转过身,大声说:“我不要,我宁愿饿死也不用他的钱。”
“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爸爸,应该拿钱养你,供你上学啊。”
“实在不行,我就离开这个家。” 话一出口,庄醒心知道肯定会伤妈妈的心。可他更知道,妈妈养活他已经十分吃力了,再供他上大学,妈妈只能去卖血。
听到儿子的话,苏芸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伤心的泪水夺眶而出。看到妈妈哭,庄醒心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苏芸的哭,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无能为力。不管再怎么努力,三十八九岁的年纪,已经无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拒绝各种诱惑,依靠正经演唱的收入越来越少。虽然,每天她都是笑容满面地对着儿子,可是背地里常常为难以维系的生活发愁。
庄醒心的哭,是因为知道妈妈的苦衷,明白家里很快将陷入入不敷出的境地。因此,对自己来说,上大学只能是一个梦。一个祈盼多年却突然发现无法实现的梦;一个踌躇良久只能咬牙舍弃、嚼碎下咽的梦;一个割心裂肺将在心底留下永远伤痛的梦。
高中毕业后,无论妈妈怎么说,包括学校的老师乃至校长亲自登门做工作,都没能把庄醒心劝回头。
离开学校,庄醒心通过同学家长的关系,拜了一位音乐学院的退休老教授为师,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音乐基础知识、演唱以及乐器伴奏的学习上。
城郊的凤凰湖畔,晨起锻炼的市民注意到,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有一个年轻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背着、驮着一些东西,来到湖边一处偏僻的角落,“叮叮咚咚”弹奏乐器,对着湖水放声歌唱。歌声时而像滔滔涌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一浪高一浪,气势磅礴,轰鸣四方;时而像是从远古飘来的天音,挟裹着七分沧桑,三分迷茫,荡气回肠,撼人心弦。一些过路人常常忍不住停下脚步欣赏,懂行的人更是由衷赞叹:“小伙子嗓音这么棒,如果有机会上央视星光大道,说不定又是一个刀郎。”
半年后,庄醒心凭着一副好嗓子和弹得一手的好吉他,进入一个名叫“怪猫”的巡回演唱队。几场演出下来,他以磁力感十足的嗓音和充满亲和力的表演,在观众中迅速蹿红。不过,蹿红对一名底层艺人来说,既是好事也是不好事。好,是因为受观众欢迎,看的人多,钱自然挣得多。不好,是因为欢迎的掌声和喝彩声,都是以超付精力、体力为代价换来的。
一天夜场,庄醒心筋疲力尽回到后台,瘫软地坐在椅子上。为了满足观众的要求,调动观众的情绪,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是蹦蹦跳跳演唱三、四个小时。尤其是今天,感冒发烧的他仍然像往常一样演唱到曲目结束,最后,几乎晕倒在台上。
一个外号叫“花郎”的负责道具的队友,看到庄醒心脸色煞白、闭着眼、皱着眉坐在椅子里,过来关切地问:“哥们,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嗯——有点感冒,累得难受。”庄醒心睁开眼,惨然一笑,有气无力地回答。
“来,尝尝这个,保准你一会就缓过劲来。”
说着,他掏出一包烟,打开看了看,从中抽出一根,点燃后递给庄醒心。庄醒心从来没有抽过烟,也不喜欢烟草的味道。每次,队友们你一根我一根递来递去,点燃后共同飘飘欲仙时,他都会悄悄走开。可是,今天他实在太难受了,身体像被掏空的布袋一样绵软,以前也有过劳累后不舒服的情况,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厉害。
庄醒心迟疑地看着他,没有接。
“花郎”把烟塞到庄醒心手上,神秘地笑了笑,说:“不信,你抽了就知道。”
庄醒心试着吸了一口,嘴里顿时充满又苦又辣的味道,赶紧把烟吐出去,咧着嘴,想把烟还给“花郎”。“花郎”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训他说:“瞧你那个尿性,哪像个男人,白长个大个子。不就一根烟吗?我的钱没处花是不是,好心好意让你提神解乏,却摆出一副哭丧脸。刚抽烟都这样,再抽两口就习惯了。”
庄醒心勉强又吸了两口,还是觉得呛。“花郎”抽出一根烟扔给另一个队友,自己也点起一根,摇头晃脑,美滋滋地说:“来,我们陪你抽还不行吗,男人不会抽烟,连女人都不如。”
在“花郎”的连番蛊惑下,庄醒心苦着脸把烟抽完,虽然嘴里又麻又辣,心头却出现一种飘飘欲仙的松懈感,晕晕的想睡觉。
第二天,一位跟庄醒心玩得好的队友偷偷捅了下庄醒心,示意他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悄声说:“阿心,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事?”
队友探头探脑四下张望一番,盯着庄醒心半天不说话,两颗“爆”门牙死死咬住不断抽动的下嘴唇,好像叼着一截偷来的腊肠。
“咱俩关系那么铁,什么话不好说?——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庄醒心抓住队友的双臂,看着他的眼睛问。
队友对视了庄醒心好一会儿,终于吐出留下一排深深牙印的“腊肠”,低声说:“阿心,不是我,是你。有麻烦了,弄不好还是大麻烦。咱俩关系一直不错,你人也很老实,我才冒死想告诉你,但是……你要保证,听完了……绝不跟任何人说。”
队友超级恐怖的表情和没头没脑的话,忽地一下,把庄醒心的心弄得七上八下。“好、好、好,你说吧,我保证,要是说出去立马不得好死。”
“那好,你说话……一定要算数哦。”
队友停下话,死鱼似的盯着庄醒心。庄醒心急得要吐血,赶紧捣蒜似的点头说:“是是是,一定算数!”
“你可能不知道,花……”队友踮起脚,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凑近庄醒心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花郎……是个毒贩。”
“什么?毒贩?!”
庄醒心不由一声惊叫,难以置信地看着队友。瘦高的“花郎”虽然打扮、说话有些“花”,但平时嘻嘻哈哈地为人还不错。把他跟“毒贩”两个字连在一起,大大出乎庄醒心的想象。
“小声点儿!找死是不是?生怕别人听不到!”队友伸手想捂庄醒心的嘴,贼眉鼠眼、惶恐不安地四下看看,低声吼道,“再一惊一乍的,我不跟你说了!”
“对不起,哥们,如果我声音再大了,你直接扇我耳光。”庄醒心低声下气地说。
“扇耳光?想得轻巧,这可是弄不好会挨……”队友突然面露惊恐,一把拽过庄醒心,躲在灌木丛下。撅着屁股,头贴地透过树根间隙向来时的道路张望。一个路人,边疯疯癫癫做着手势边讲着话,慢吞吞地走了过去。队友起身探头,对着那人的背影长吁了口气,蹲下身对庄醒心说,“‘花郎’以前为这事儿还进过局子。现在,队里有几个人在偷偷吸毒,都是他带的。昨晚他给你的那根烟,很可能就是掺了‘白粉’的毒烟。一旦吸上,很容易上瘾,戒都戒不掉。他一定是想把你也拉进去。我以前就是这样上的当,花了不少钱才摆脱出来。”
“怎么可能?我看他给别人抽的,也是那包烟啊。”
“那你就不懂了,他那包烟里有奥秘。”队友半直起身,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悄声说,“其实,盒子里装有两种烟,一种是正常的香烟,一种是掺了‘海洛因’的毒烟,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只有他自己能分辨出来,想拿哪根拿哪根。”
随后,他再次叮嘱庄醒心,千万不要把话漏出去。毒贩都是结伙成帮的亡命之徒,一旦犯在他们手里,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庄醒心豁然想起,难怪昨晚“花郎”拿烟的时候,手指在烟盒上来回移动了一下。庄醒心从小到大没吸过烟,平时对烟味唯一的感觉就是呛,因此,昨晚的那根烟是不是像队友说的那样,是“毒烟”,他也弄不清。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听说过毒品的厉害,一旦沾上就甩不掉,到最后差不多都是死路一条。同时,还有一句他一直牢牢铭记在心的誓言——当初,他决定独闯社会时,曾经按照妈妈的要求写过一份保证书,其中一条就是“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保证不沾染毒品。”
“哥们,我们是好朋友,我才豁出命来告诉你。如果你把话漏出去,到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会不承认的。”分手前,队友再次警告庄醒心。
为了躲避“花郎”再来诱惑甚至逼他吸毒,庄醒心决定出逃。当天夜里,他躺着一直没睡,直到同房间的两个人呼呼睡得像“死狗”,赶紧摸黑起床收拾好东西,给队长留下一张谎称家里有急事,要连夜赶回去的字条,离开了演唱队。
后来,几经辗转,成为铁面人歌舞厅开业以来的第一位签约歌手……
苏芸在一阵又一阵的叹息声中,把她和庄醒心过去的人生,在叶萍儿面前又展示了一遍。
听着听着,叶萍儿心里“咯噔”一下,暗暗惊呼大事不好。“醒心哥一定误会了,两天没露面也没有任何音讯,会不会想不开出事啊?”一想到这儿,头脑乱糟糟的已经听不清苏芸在说什么。可是,当着苏芸的面,她又不敢失色声张,装作平心静气听说话,趁苏芸不注意弄响了自己手机的铃声。
“阿姨,不好意思,公司何总来电话,可能有急事,我出去接下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