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麟听完妈妈的话,忽然有一种似曾经历过的难受感,眉心慢慢扭成疙瘩。他想打开手机立刻给姐姐打过去,告诉她真相,不要再继续被大人骗,而且骗得这样惨。
“麟儿,妈知道你听了心里会不舒服。妈也是一直左右为难,有时真想把真相告诉你,可又怕你心里有负担,产生隔阂,没办法跟萍儿继续姐弟来往,更怕伤到萍儿,只得硬着头皮瞒一天是一天。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也是怕,怕你不明不白、颟里颟顸再给萍儿惹祸,毁了人家的好生活。”
“可是妈,如果怕这怕那,那您当初为何不把我送回乡下,您自己想怎么闯就怎么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干嘛非得要让我也卷进去,成了活道具。好吧,妈,我明白您的意思,不用绕来绕去,您不好直说我来说。您现在有了一个有钱的女儿,就不想要我这个没钱的儿子了,嫌我碍事,怕我搅得您没办法在他们家呆下去,是吧。没关系,您不想让我回去,我就留在这里好啦。我这么大年纪,一个人过也没问题,甭担心,我绝不会再回去碍您的事。而且,刚才我在爸的坟前认错时也发过誓,今后绝不会再干那些让您感到丢脸、惹您生气的事,现在再加上一条,绝不再干欺骗姐姐的事了。”
“麟儿,你误会妈了,妈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让你跟着妈,而是妈跟着你才对。妈虽然年纪不算太大,可是经历过穷困潦倒、生离死别,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许多事情都想开了,看开了,对生和死也看淡了许多,你说妈还有什么好怕的。带着你这么多年,妈之所以怕这怕那,怕的就是孤儿寡母,在外面被人欺负,妈没本事保护你。怕你跟着一个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妈,缺吃少穿,受苦受累。怕你还没长大,妈就没能力再带你了,流落街头。麟儿,不管你喜不喜欢听,妈说的都是实话。这么多年,一想起你,妈就有说不完的怕。对妈来讲,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妈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过上比妈好上百倍的生活。这也是妈身体不好之后,最担心、最放不下的事儿。妈现在是活一天是一天,活到哪儿不重要,早点走还可以跟你爸在那边早点团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妈怎么向你爸交代啊。”说到这儿,周玉萍伏在桌子上,伤心不已地哭了起来。
半个月后,华麟到公安局领回被骗走的六十余万元,全部转到了叶萍儿的账户上。
叶萍儿自从气头上向妈妈告了弟弟一状之后,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总感到后悔不已。自己不该这样对待弟弟,说说就算了,没必要借妈妈的手来管教,况且妈妈身体还不好。叶萍儿几次打电话问华麟,华麟都说得轻描淡写,没什么,妈只是狠狠训了我几句。这次姐弟俩见面后,虽然谁都没再提那件事,亲切如常,可叶萍儿还是感到心中有愧,时时惦念、心疼弟弟。
“小麟,这样吧,钱先放姐这儿。姐已经转了五万块钱到你的卡上,以后需要用钱就跟姐说,好吗?”
“嗯,好吧。”华麟知道叶萍儿的性格,不忍心再让她多费口舌。“姐,我打算回乡下住一段时间。”
“你不是刚从乡下回来吗,怎么又要回去住,住上瘾了。乡下那么有吸引力,嗯——小麟,老实跟姐说,是不是在那边找女朋友了?”
“嗯,算是吧。”华麟诡诡地一笑,顺水推舟来了一句。
“真的?妈知道吗?长什么样,有照片吗?”叶萍儿一副猴急的样子追问道。
“刚认识没两天,想拍,没好意思,怕人家不高兴。”华麟煞有介事地说。
“你把她带来多好啊,城里比乡下热闹多了。就住在姐姐这儿,什么都很方便,这次回去不要呆,直接把她带来算了。”
“不好说,恐怕够呛,她爸妈不一定放心。”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行姐跟你跑一趟,姐给你做担保。”
“不用了,姐,跟你说了刚认识,八字还没一撇,她家里人还不知道呢。”
“哦,那算了,姐不参乎了,万一参乎坏了就麻烦了。这样吧,小麟,你先处,什么时候需要姐出面帮忙,你只要吭一声,姐立马就到。包括到姐家里住,不管你打不打招呼,随时来都行,姐一定热情接待。”
华麟看着一脸认真坦诚的叶萍儿,心中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不过,细细品了品,似乎有一种味道更浓烈、更明显一些,那就是“酸”,伤感的酸,愧疚的酸,郁闷的酸,欣慰的酸,还有一点点得意的酸。
“姐,还记得你小时候妈的模样吗?”
“那哪能记得,太小了,听老爸说我刚长两颗牙,还在吃奶呢。对了,我以前不是给你看过我那时候的照片吗,跟老爸在自行车前面照的,老爸说那是我给他当女儿十天的纪念照。以前我觉得奇怪,想不通,同学们都有很小时候的照片,满月照、百日照什么的,我只有六七个月大的照片。后来,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老爸,老爸说那时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哪还舍得花钱照相,过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找到妈妈,我又想起照片的事问妈妈,没想到妈妈的回答几乎跟老爸一样。”
“姐,你爸和妈会不会以前就认识啊?”
“不可能。如果他们以前就认识,这么多年再见面肯定会很惊喜,问长问短的,除非关系坏到极点,才会装得不认识,也轻易不会再往来了。可是爸、妈见面后的表现说明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如果说装,也得有理由啊。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让其他人走开,让我感到有些蹊跷,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不愿意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尽管如此,我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他们以前根本不认识。虽然老爸是因为柳妈离开了醒心妈,但老爸并不是个拈花折柳的花心人,所以,我还是相信妈的感情流露,老爸仅仅是妈寻找多年的恩人。至于是不是老爸说的那样的恩人,也许,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清楚。对了,妈后来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这方面的事?”
“没有。不过,姐,我想跟你说件事,妈跟我说、说……”华麟神情有些恍惚。
“麟儿,”周玉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麟儿,今天去公安局怎么样啊,钱都弄回来了?”
“妈,”叶萍儿赶紧抢先回话,“六十多万全弄回来了,小麟怎么也不要,非得都给我。”
“那就对了,亲姐弟,明算账。姐姐的钱就是姐姐的钱,要分清,不然花起来就不心疼。会花首先会挣才行。麟儿,你现在年纪还不大,要向姐姐、姐夫多学学。在社会上闯,没个三拳两脚功夫,将来年纪大了,一身空空的,不要说当配角做零碎,就是跑龙套也没人愿意要你。”
“妈,其实我也没什么本事,这些钱都是老爸一点一点挣下的,我也是在坐享他的成果。”
“人的能耐有些是天生的,是老天爷偏心眼给的。就像有些人光凭一张漂亮脸蛋,什么都不会干,也不用干,就可以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花钱如流水。那没办法,只能羡慕。可绝大多数人就没那么幸运,没那个福气,只能像麻雀一样想方设法找食吃,不然就会饿死。本事大的,付出多的,就能生活得好一些;本事小的,付出少,最多也就混个饿不死。如果没本事,那就难说了。有些人,迫不得已,像苍蝇一样刀口上舔血求活路,只是,命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丢了。唉,一等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想用多少有多少;二等人,钱是大风刮来的,捡到多少是多少;三等人,钱是地缝里藏的,找到多少是多少;四等人,钱是地里种出来的,收到多少是多少;五等人,钱是拿命换来的,花上多少是多少。”
“哈哈,妈,如果您这些话放到网上传开,您可就成了名扬天下的‘网红’了。”
“哦?王红……王红是谁,妈认识吗?”周玉萍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
“认识啊,前两天我们出去碰到过,还跟您打招呼了呢。”叶萍儿掩嘴偷笑。
“噢,前两天?是啊,路上是有好几个人打招呼来的,隔壁的刘大妈,前楼的钱大爷,”周玉萍仰起头,扳着手指,作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样子。“可是……好像……对了!是有一个叫红红的,可她也太小了,还躺在婴儿车里呢。”
“哈、哈,太搞笑了,妈,你跟姐在说相声?”
“说相声?没有啊。”尽管儿子笑弯了腰,可周玉萍仍然是一副糊里又糊涂的样子。“王红到底是谁?”周玉萍狐疑地看看叶萍儿,又看看华麟。“难道你们两个都认识?”
连问的两句话,一下子把叶萍儿也推进笑涡。不过,装疯卖傻的周玉萍虽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跟着两个后辈嘻嘻哈哈地疯笑起来。
“麟儿,这件事妈怎么说的你,你可要往心里去,好好想想。二十多岁老大不小了,遇到事要多用点心眼,不能稀里糊涂,不要再给你姐姐惹麻烦了。好了,你们姐弟继续聊吧,妈不打搅你们。”周玉萍一脸笑意地在儿子肩膀上捏了一把,转身出去。
“小麟,昨天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妈跟你说什么了?”电话里,叶萍儿又想起昨天弟弟那句只开了个头的话。
“哦,妈跟我说要多向你和姐夫学习。”
俗话说,“人一天有三迷瞪”。昨天,华麟跟叶萍儿聊天时,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妈妈说的话告诉姐姐,时间一长,大脑浑浑噩噩进入脱缰状态,话打着转已经到了嘴边,要不是母亲突然插话打岔,肯定会溜出来。
“姐,妈说的是实话,我明白妈的意思,我也不嫉妒,您跟姐夫就是比我强。因此,妈喜欢你们,让我向你们学是对的。她总是担心我,怕我不成器,将来会拖累你。这段时间,我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我应该像姐夫一样,到学校去学习学习。”
“好啊。”一听弟弟想去上学,叶萍儿惊喜地表示十二万分欢迎。“你想学什么,想好没有?能不能告诉姐。”
“嗯……我想学厨师,做面点的。我已经打听过了,北京、上海、广州、杭州、南京,好多城市都有学校,学费也不算太贵,一个学期也就一两万块。我想学中西式结合的那种,最受欢迎。”
叶萍儿心中一愣,没料到弟弟会有这个想法。脑海里,麻杆一样瘦高的弟弟,怎么也无法跟那些胖乎乎的厨师联系到一起。“他会不会又是头脑发热,可别现在起意当真,学上几天就冷了,里外成了瞎忙活。”
“小麟,你是怎么想的,还有其它想学的吗?也让姐知道知道,好帮你参谋参谋。”
“我还想学武术、格斗。可那些是保护自己的本事,不是能养活自己的本事,还是先把厨师学会,其它的以后再说。”
“学什么都行,只要想学就好,姐支持你,艺多不压身,多一门手艺多一条路。”
“嗯、嗯。”华麟嗯了两声之后,叶萍儿感觉弟弟犹疑不决地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也不吭气,在那里等他开口。
“姐,有件事我几次想跟您说,可每次想说又觉得没意思,怕你不相信我,就是那次我开出租车拉一个女孩被打的事,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听弟弟支支吾吾地突然重提这件事,叶萍儿觉得有些奇怪。
“其实,那件事说怨我也不能全怨我,我……大部分是被那个女孩儿冤枉的。”
“被冤枉的,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