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萍儿尊称的李师傅,是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黑瘦的脸,顶着一头乱发,拄着一根拐杖走了进来。看到桌前的肖立龙,似乎有些意外,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点点头,立刻转向叶萍儿,说:“叶董,我是来向您道歉的。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我对不起您,在背后使坏,鼓捣我舅舅到公司退房、闹事。昨天下午,肖总特意到家来看我,说我不该恩将仇报,造谣找事,煽动不明真相的客户到公司捣乱闹事,严重干扰你们公司的正常办公。公司完全可以报警,请求公安部门追究我,但公司并不想这样做,只希望我能劝舅舅带头交回之前和公司签的补充协议。
“昨天肖总一走,我就跟舅舅说了。其实,舅舅根本没有退房的打算,只是听了我的一面之词,碍于我的面子才来公司的。他对自己没事找事,一直感到很愧疚,那张协议对他其实没有任何用处。他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好汉做事好汉当,当初闹事的人都是他煽乎来的,了事也应该他来出面了,他会尽量把那些协议收齐,交到公司。”
听完他的话,叶萍儿和肖立龙相视一笑。肖立龙说:“李师傅,事情能圆满解决就好,请代叶董和我谢谢你舅舅。我跟叶董还有事要谈,需要的话跟我联系就可以了。”
来人走后,看到叶萍儿询问的目光,肖立龙微微一笑,说:“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都一样。他受伤后,尽管是违章作业造成,仍想从公司多弄些钱,没想到闹来闹去闹到法院,最终判决结果和他的要求落差太大。虽然你额外多给了五万块钱,还是难以满足他的欲望,可是,法院判决执行后,他没办法推翻,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怨气。昨天我去他家才知道,不说家徒四壁吧,也差不多,生活确实太困难了。一家三口租住在城中村的一套二十多平方的小房子里,两口子都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本事,基本就靠体力挣些钱,供养一个在外地上大二的女儿和一个上高一的儿子。老婆去年下半年做了卵巢切除手术,还在外打工。他自己腿受伤后,担心将来干不了重活,养不了家,心情焦躁得不得了。这次去,我看他人还老实,虽然一拐一拐的行动不太利索,但是干点力所能及的手上活应该没问题。正好我有个小学同学在他家附近开了家汽车修理厂,挂了个电话,同学同意让他去干些整理库房、保养配件,兼职值班的事,工钱也不错。我特地带他到工厂看了一下,他很满意,今天办手续,明天去上班。”
“难怪呢,他的态度出现这么大的变化,原来是肖总对症下药暖人心的结果啊。”叶萍儿笑道,口吻中不乏赞许之意。
经过叶萍儿和肖立龙的反复测算,最终把公司参与C地块的最高价限定在6400万元。所以比肖立龙测算的数字增加了300万元,是基于何魁的意见。他透露,省里批复的政务新区十年规划里,C地块附近五百米范围将建一所中学,而且是重点中学八中的分校,同时,还有一座大型综合商城,就凭这两条,何魁认为加价10%都值。
第二天上午,在市土地交易中心,随着前两幅地块落槌,C地块以每平方1668元的价格起拍。经过27轮加价角逐,先后9次举牌的叶萍儿,最终以6290万元把C地块收入囊中。
下午上班,肖立龙来到营销部,看到乔希雅正在大厅里给销售人员上课。白板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标题,“销售经验谈:十、以诚相待,利益均衡。”正要转身退出去,乔希雅发现他进来,立即招呼道:“肖总,有事啊?”
“没什么事,不打搅了。我只是随意走走,顺便想跟您汇报一下上午的情况。”
“肖总,这话说的,哪敢啊,应该是我向您汇报才对。”乔希雅微微一笑,回头说道,“正好借肖总视察的机会,我们休息一会儿。”
“乔助理,上午叶董花大价钱把地弄到手,下步就看你们的了。”说着,肖立龙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快速做了一串数钱的动作。
“出让金不够吗?”乔希雅问。
“自有资金加上银行贷款,应该没问题。关键是叶董打算拿到地后二个月内动工,资金可就有点紧张了。”
“噢,肖总,明白您的意思。这段时间我们都是没日没夜在忙活,两个月,嗯——情况好顺利的话,回来五六千万应该没问题。”乔希雅两眼直直盯着肖立龙,嫣然一笑开口道,“肖总,可以问您一个纯私人的问题吗?”
“可以啊,随便问。”
“这几天我们大家一直在嘀咕,什么时候能把嫂子带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谢谢,我也很想,可是……”肖立龙拽着众人的目光,来了个大喘气,随后,却面露凄色地缓缓道,“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前天就是她去世一年的忌日。”
“啊!我……怎么会……肖总,真不该问,真不该惹您伤心。”乔希雅瞪大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地看着肖立龙,发现肖立龙铁青色的下巴上,有一道淡淡的带有凝固血渍的伤痕。她很熟悉,这也是另一个她曾经要死要活爱过的长着浓密络腮胡须的男人时常出现的意外。
肖立龙受聘进入公司前后,乔希雅看过他填的几个表,婚姻一栏都勾选了已婚。乔希雅还注意到,肖立龙的手机屏幕背景是一位身着白色婚纱的美女,她揣测,那应该是他妻子的照片。可是,乔希雅万万没想到,在他洒脱、平静的外表下,掩盖着这么大的悲伤。她后悔刚才的多嘴,还用一种玩笑的口吻,直捅别人的痛处。
“乔助理,没什么,生老病死,人间常事,谁都不可抗拒。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活着的人只有把以后的日子过好,才能让逝者放心。”肖立龙的眼前,又浮现出妻子临别前,那依依不舍的神态,他强忍哀痛,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说,“今天我是颠三倒四,该汇报的没汇报,不该汇报的却汇报了,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
肖立龙转身疾步向门外走去,短短的几步路,已是泪如雨下。乔希雅呆呆注视着肖立龙落寞的背影,她似乎感受到他的哀,他的伤,他的痛,摸不着,割不断,驱不散,针扎一样,时刻在心头。想到这儿,她的眼眶也湿润了,一串泪,跌落在心底,化作泣血的喃喃自语,“唉,人生最无奈,阴阳两隔,相思不尽,肠断天涯。”
早上天刚亮,叶萍儿就一骨碌爬起来,匆匆洗漱完毕,来到苏芸房间亲了亲儿子,打了声招呼,下楼驱车向庄醒心租住的房子赶去。
今天,是叶萍儿扳着指头盼来的重要日子。醒心哥整整“闭关”治疗了一个月,是否会出现想象中的奇迹,她急切地想早点知道。拎着两大袋吃的、用的,来到他们的住房前,正要叫门,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心想,“怎么回事儿,昨晚忘关门还是一早就出去了?”
“虢爷爷、醒心哥,我来啦。”叶萍儿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向里招呼。
“进来,萍儿,虢老一早就出去了。”是庄醒心的声音。
叶萍儿进屋,看到庄醒心扶着床头,正缓缓在做下蹲起立锻炼,她赶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想上前帮他一把。
“不用,萍儿,我必须自己锻炼才行。”
这时,叶萍儿注意到,庄醒心的额前已经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她有些心疼地问:“你头上出了那么多汗,是累的还是疼的?”
“都有。虢老早上已经给我针灸、推拿了两个多小时,我自己还要再锻炼一个小时,虢老说必须咬牙闯过通络、接髓、复骨这三关才行。萍儿,你先坐一会儿,等下你就知道虢老的本事有多神奇了。”
随后,庄醒心接连换了几种姿势锻炼,有些动作做起来似乎很吃力,整个身体都在发抖。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叶萍儿心想,“一定是虢爷爷回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庄醒心仍闭着眼,站在床前,调整呼吸,准备收势。
“叶董,这么早。”进来的人是肖立龙,双手各提一大袋外卖之类吃的东西。“庄总,虢老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叶萍儿抢着替庄醒心答道。
“嗯,虢老回来啦。”庄醒心睁开眼,悄声道。
跟着话音,老中医几无声息地走进房间,两只手一上一下对扣着快速来回揉动。他似乎对叶萍儿的到来并不意外,微微一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庄醒心的身侧,一只手托住庄醒心的腹部,一只手把一团黑色的东西“唰”的一下,由上到下刷在庄醒心的腰脊上,随即快速上下搓揉起来,庄醒心的身体随之起伏。二十多分钟后,老中医才逐渐放慢动作,改用双手上上下下拍击整个脊部,突然,“啪”的一声,他在庄醒心的尾椎上重重地击了一掌。
“好!松开手,绕着我走一圈。”
庄醒心当即放开床头,虽有些颤巍巍的不自在,还是一步、两步、三步……自行走了起来。
“再走一圈。”老中医命令道。
庄醒心的额头已汗如雨下,他抬眼看了看叶萍儿,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立刻又开始迈步。这次的步履,似乎要稳当了一些,庄醒心的面部也渐渐露出惊喜的表情。
一个月的时间,从躺在床上的无望到独自行走的有望,虢老用流传、积累、精进了五千年的中华瑰宝,诠释了什么是伟大与奥妙。最了不起的事物,绝非轻易能看到。叶萍儿、肖立龙,包括庄醒心,都深深地感到荣幸,荣幸亲身尝试,荣幸亲眼见证民族医药最神奇的一幕。这时的虢老,俨然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得意地看着庄醒心,对肖立龙而言,已是第二次看到虢老的这种神态。他知道,虢老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前辈通过对自然界的大彻大悟大用,获得并流传下来的普世救人的无边功力而骄傲。
肖立龙告诉叶萍儿,虢老说,对庄醒心最艰难的抢救性治疗期已经过去,后面的两个月,将是巩固治疗期和功能恢复期,虽然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蹦蹦跳跳,但是,达到自行行走还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肖立龙用家乡话“叽里呱啦”跟老中医说了几句,然后,冲着庄醒心和叶萍儿灿灿一笑,说:“庄总、叶董,我和虢老出去有点事,过一会儿回来。”
庄醒心会心地回笑,点了点头。
“说老实话,开始我也不是那么坚定,既相信又怀疑,生怕最后两头落空把自己毁了。肖立龙后来偷偷告诉我,虢老因为听不懂我们的话,生怕你们来说一些不利于他治疗的泄气话,加上确实需要我集中精力配合医治,所以,才提出封闭式治疗的要求。不过,封闭后确实比以前专心,效果也明显增强。”
“他是怎么治的?”叶萍儿感到十分好奇。
“我也说不好,推拿,针灸,喷药,敷药,运气后发功拍拍打打,还让我在这个装了热药汤的大桶里泡过五次,一周一次。”庄醒心指了指墙角放着的一个大木桶。
“把药汤倒在浴缸里泡不一样吗?非得要买个大木桶,人蹲在里面多憋屈啊。”
“不是那么回事,人在里面泡,上面还要盖起来保温才行。”
“泡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分两次泡,要把人泡透,药力渗进体内才行。”
“一个小时!那不把人闷死了?”叶萍儿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庄醒心。
“可不是,我就是泡死后,你来了才还的魂。啊——”庄醒心张嘴伸舌瞪眼,做了一个狰狞的鬼脸。
叶萍儿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佯装恼怒,挥拳朝庄醒心脸上打去。庄醒心并未躲闪,而是闭眼扬脸,一副心甘情愿等待挨打的样子。一股风过后,半天没动静,庄醒心睁眼一看,叶萍儿正一脸戏谑地看着他,粉拳在他的鼻尖前左右翻动。庄醒心把鼻尖猛的向前一冲,又把叶萍儿吓了一跳,赶紧撤回拳头。
庄醒心微微一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桶上的盖子是两半的,中间掏出两个半圆合成一个窟窿,盖子合上刚好卡在脖子上。其实,我感觉最神奇也最管用的是他刚才敷的这种药。每天早上没看到他带什么出去,个把钟头就这样边走边搓着回来,朝我背上一刷,立马感到脊梁骨像被一把快刀豁开,浇进一瓢麻辣烫,酸痛麻烫的感觉电流一样上下窜动。每次,都有一种上刑的错觉。不过,也就几分钟,整个后背就飕飕地发凉,特舒畅,特松快,轻飘飘的,像被掏空了一样。”
“越说越起劲,再舒服、再松快能有没病没灾感觉好?”叶萍儿白了庄醒心一眼。“对了,醒心哥,告诉你一件事。昨晚妈又在不停地念叨你,光是打电话也不回去看她,三个多月不见人,是不是心里没她这个妈了。我说你在希雅家,接到学校的电话又直接赶去江苏实习,估计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结束。但愿那时你能恢复,起码在家里能起坐走动,免得让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