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儿,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现在课不多了,过两天考完试就放寒假,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到公司挂个名上班算了。”
“行啊。还是上次说的那样,哪天你有空,把何总请来,我们三个一起议一议。”
“那就明天上午吧,学校刚好没课。”
叶萍儿看两个人都坐定,问:“醒心哥,是您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先说吧。”庄醒心微微一笑。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何伯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公司的老人,是您和我爸多年的打拼,才有了公司今天的辉煌。今天请您过来,除了开董事会外,还想请您做个见证,如果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存在什么问题,请您纠正。”
“不客气,小叶董。”何魁点点头。
“爸爸去世前,对他不在后公司怎么办,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时,醒心哥作为爸爸的亲生儿子应该接过公司的大权,可是,由于种种原因,是我接掌了公司……”叶萍儿看了看庄醒心,继续说,“两年来,其实都是何伯伯前台后台帮我支撑,像对待女儿一样,手把手地指教我,帮助我,可以说,没有何伯伯奋力带领公司从市场的低潮中走出来,公司也许支撑不到今天。所以,我在这里先对何伯伯表示衷心的感谢。”
叶萍儿站起身,恭恭敬敬对何魁鞠了一躬。庄醒心也赶紧跟着起身,毕恭毕敬地向何魁鞠躬。何魁站起身,眼中含着泪花说:“自己的公司,萍儿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作为跟你爸共事多年的朋友,做这些事是职责所在,尽心尽力做好也是应该的。萍儿,醒心,无论大铭在不在,都不需要感谢。”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所以感谢您是应该的。”叶萍儿过去扶何魁坐下,回身坐下接着又说,“醒心哥还有半年就进修完了,现在课程不多,公司正好缺人,所以他打算早点到公司上班。具体还是请醒心哥说吧。”
“我跟萍儿的看法一样。谢谢何伯伯这两年在身体不是太好的情况下,负重带领公司走出低谷,我也希望何伯伯即使退休在家,还继续关心、关注公司,培养、帮助、指导我们,把公司的事业更好进行下去。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和目的,我才跟萍儿说早一点来公司,实践、发挥所学知识,尽快尽早熟悉公司的业务,进入管理角色,至于具体做什么,我倒没想,还是从实习做起吧。”
“子承父业是中国的传统。虽然醒心哥之前没有正式进入公司,但是,老爸生前安排他去大学进修,学习房地产管理,目的就是接班。只是老爸因为出意外,没来得及明说。我个人的想法有两个,不管合不合适,先提出来,然后请何伯伯和醒心哥说说看法。一个是醒心哥一步到位,当董事长和公司的法人代表,我还干我的财务总监;一个是董事长或总经理由醒心哥挑,你当董事长管公司大政方针,我就干总经理负责日常事务,或者反过来也行。总而言之,实习不合适。”
何魁坐在那里默默看着叶萍儿,不是用耳而是用心在听她说话。对这个女孩,何魁太了解了,不夸口地说,有些方面甚至比当父亲的叶大铭还多。从她牙牙学语到现在,何魁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尤其是长大懂事以后,叶萍儿遇到一些烦心事,不愿意、不好跟爸爸说或者被爸爸忽视时,就找何伯伯倾诉,包括被柳玉绾责骂,高中、大学期间被男同学追,知道自己身世后的痛苦和烦恼,都曾一股脑地说给何魁听。每次,他都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哄她,逗她,疏导她,劝慰她,直到她笑逐颜开地离去。
叶大铭去世后这两年,何魁不顾随时致命的病情,使出浑身解数拼死拼活地干,不仅仅是为了报叶大铭的知遇之恩,维护公司和自己的共同利益,更主要的是叶萍儿面对家庭一次又一次重大变故,坚强、不屈和重情深深感染了他,让他产生了一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托孤意味、壮士情怀。尤其是城北小区四栋高层建设,叶萍儿几乎把自己都交给了现场,一个只学过财务管理的娇弱的女孩子,全然不顾雨雪风霜,没日没夜一心扑在工地上。即使是私企,也还是让他看到一个兢兢业业做事的人,一个趟过荆棘不屈的人,一个勇于成就事业的人,一个快速进步成长的人,一个让他由衷佩服的人,一个让他愿意奉献一切的人。此时的叶萍儿,给他最大的感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动不动流泪的小女孩了,而是一只振翅高飞在蓝天上的雄鹰。他欣慰为之奋斗二十多年的公司后继有人,因此,他更希望叶萍儿能执掌公司的现在、未来,只是,他在等庄醒心表态,他们既是兄妹,又是夫妻,他想让他们先说清一个究竟,必要时,再出面一锤定音。
“何伯伯,萍儿,这样好不好,这半年我先挂个名任副职,跟在你们后面学习行不行。施工技术、现场管理这一块,我差不多是一片空白,还请何伯伯多带带我。我想从最基本的现场施工管理起步,哪怕跟工人师傅学都可以,先补齐技术这块短板,等我把基础打扎实了再说下一步。”
“萍儿,我觉得醒心很聪明,说的也很实在。做事首先要定好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该干什么,哪里存在不足,才能真正弯下腰,沉下心,走稳步。先任副职,做些辅助性的工作,既满足了醒心实习的要求,也减轻了萍儿日常的负担,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做法。”
“萍儿,何伯伯已经表态同意我的要求,你就不要再坚持了。同时,我还要表个态,今后,我会在叶董事长的领导下,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踏踏实实做好董事长和何伯伯交给我的事情,为公司的发展、壮大,尽可能作出更多更大的贡献。”
“既然你们态度一致,那好吧,就委屈醒心哥名义上先当一段时间的副职,工作重心也先放在现场。我还有个建议,醒心哥下半年毕业完全进入公司后,再开一次董事会,再议再定一些事情。”叶萍儿打开文件夹看了看,又说,“另外还有件事,也算是今天董事会的一项议程。醒心哥前两天也看了公司今年所有者权益变动表,其中何伯伯的股东权益收益率增加了30%,我想解释一下。”
“不用了,萍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增加是应该的。”
“不,我还是要说两句。之前,我曾经梦到老爸,老爸让我把城北土地开发的纯利作为养老钱,多分劈给何伯伯一些,算是过去为公司出力,现在替公司操心,下一步还要帮带我们的补偿。这笔钱何伯伯暂时没领,还在公司的账上。”
“这件事我觉得萍儿做得对,何伯伯这两年确实为公司花了不少心血,应该有所补偿,我没意见,也没任何想法。”庄醒心立刻表态。
“哦,那好。何伯伯,您还有事要说吗?”
看到何魁摇头,叶萍儿把目光转向庄醒心,庄醒心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何魁。何魁明白庄醒心有话要私下跟叶萍儿说,赶紧起身。叶萍儿伸手拦着何魁,说:“何伯伯,您坐,我还有点事想跟您单独说。醒心哥,会上还有事吗?没有的话,今天的董事会就开到这儿,散会。”
从公司出来的路上,庄醒心给乔希雅发了一个短信:刚才公司专门开会,定下让我先担任公司的副董事长,熟悉业务,过渡一下,毕业后回公司再说下一步的事。
“那今后该叫你庄董了。”电话里,乔希雅故意把庄董两个字拉开加重,立刻又感到有些不对头,怕庄醒心不高兴,赶紧讨好地说,“这么别扭,还是叫心哥顺口。我现在在娘家,我爸妈不让我走,说我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我多住几天再回去。”
随即,庄醒心的手机里传过来一堆照片,大部分背景是西北农家的宅院。
——镶着木雕窗格、挂着苞米穗穗的农家住宅前,小脸冻得通红的月月仰着脸,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斜顶黑瓦的房檐下一溜晶莹的冰柱。
——斑驳的土坯墙、方大的水泥立柱、贴着门神的双扇院门,门前高高的草垛戴着厚厚的雪帽,草垛旁立着一棵片叶不剩的秃树,坐在婴儿车里的月月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拴在树下的大黄狗。
——热气腾腾的屋里,满面笑容的乔希雅打开蒸笼,正在伸筷夹取金灿灿的玉米面馒头。
——跟父母亲朋好友的合影照,足足有二十多人分列在母女俩的两旁、身后,人人脸上都堆满笑意,流露着西北人的淳朴和憨厚。
——蓝得透亮、蓝得醉人的天空下,穿着一身猩红色外套的乔希雅,怀抱裹着鹅黄色小被的女儿,在一处铺着皑皑白雪的广场上奔跑,背景是一幅长河落日圆的巨大照片,照片上有一首笔触飞扬的诗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庄醒心一张一张地细细欣赏,看着看着,不禁联想起爸爸、妈妈的故乡——山东、黑龙江。现在也应该是寒风呼啸、冰冻三尺了吧。“自己活了二十多年,连长江还没跨过,更不要说黄河了。无论如何,30岁之前一定要到爸爸、妈妈的家乡走一趟,寻寻根,认认祖,看看他们的家乡什么样。妈妈曾经说过,姥姥家几乎就在中国的最北边,一到冬天,一场雪连着一场雪,地上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白色的原野,白色的房屋,白色的树林。卷着雪花的寒风呼啸而来,吹到脸上痛得像刀在割。外出的人穿戴再厚,也架不住寒风往怀里钻,到了夜晚,连天上的星星都被冻得抖啊抖地直打哆嗦。最冷的时候,出门呼口气都是白色的冰雾,有的小男孩调皮,撒尿故意一点点往上垒,能堆成一根淡黄色的冰柱。还有东北爷们的耿直、畅快,山东二哥的豪爽,仗义,都应该去好好感受一下。对了,到时候应该把儿子和女儿也带去,认认祖爷爷、祖姥姥,让祖爷爷、祖姥姥看看重孙子、重孙女……”
“喂,小伙子,终点站到了,还不下车?”
听到一声呼唤,庄醒心迷惘地抬起头,发现车里的乘客已经走光,才知道自己竟然坐到了底站。下了车,想想到家也就两站路,没多远,索性就当散步往回走。
“到爷爷、姥姥家,爷爷、姥姥看到突然而至的重孙子和重孙女非得乐坏了不可,还有叔爷爷、姑奶奶、姨姥姥的也不会少,那可就真够热闹了。如果再左一家右一家拜访认门,弄不好一个月都走不完。可是——爷爷家里人知道爸爸还有个儿子吗?如果他们只知道萍儿不知道我怎么办?去了万一不认我,我该怎么说,怎么解释呢?还有,爷爷家只有萍儿跟爸爸去过,自己连爷爷家具体在山东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妈妈也没去过,怎么去呀。让萍儿带自己去?乔希雅知道了,即使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结疙瘩。两个都带去,那不成笑话了,也不可能,她们肯定谁都不会去。只带乔希雅去的话,又名不正言不顺。只能两个人都不去,可她们不去,孩子怎么带……”
“吱——”身后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接着是一声狂吼,“你怎么走路的!想死是不是?”
扭头看到车窗里伸出的气急败坏的脸,才醒悟过来自己走了不该走的路——闯红灯。羞红着脸,一边讪讪地说对不起,一退了回去。
“来,何伯伯,抽根烟。”叶萍儿拿出烟,给何魁点上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说,“何伯伯,我想跟您说那笔红利的事儿,我觉得还是转走为好。我知道,您是好意把它留在公司的账上,可是,夜长梦多,人多嘴杂,我怕以后会来事。今天会上庄醒心也表态了,是您该得的,属于私人的款项,取走也就取走了,谁都不惦记,也别操心。”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转我留在财务的账号上吧。谢谢你了,萍儿。”
叶萍儿立刻把财务主管叫到办公室,当着何总的面,签发了他的股权红利转账通知。送走何总,叶萍儿坐在桌前,回想起前几天让庄醒心来,他推脱不来,昨天却主动提起要进公司,并且这么急。还有之前,他突然要跟爸爸恢复父子关系,看来,很可能是乔希雅在他面前说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爸爸的遗产了,十三个亿,这么大的数额,确实容易让人心动。可是,那能有什么呢,钱一旦过多,就变成了财富标签,如果他真想要,就让他拿去好了,充其量,换一个人管而已,省得心累。
叶萍儿刚踱到窗前,随着“呼啦啦——”一阵响,几只受惊的麻雀,箭镞一样仓惶从窗台上飞走,也把叶萍儿吓了一跳。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套在一个偌大的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风吹树动,高低错落的楼房也显得飘忽不定。眼前,什么东西在飘?叶萍儿靠近窗户仔细一看,竟然是雪花,像蒲公英的种子在空中游荡。“还有二十几天就到春节了,今年的春节怎么过?缺了老爸,又少了醒心,连鞭炮都没人放了,唉。”
叶萍儿被窗外萧索的气氛弄得有些伤感,赶紧转回身,坐在桌前,拿起刚买的一本书,翻到昨晚未看完的那篇《如何当好家庭的女主人》,想藉此驱赶心头的不快。可是看了没一会儿,心思又禁不住溜出书外,“这是认识醒心后的第四个春节了。以往的春节,不管怎么样,家里总是有一个男人,充满了活跃的气氛。今年,如果乔希雅回娘家的话,醒心不去,就会回来过年,不管别扭不别扭,毕竟还是丈夫,还是宝宝的爸爸,妈妈也会高兴起来。如果乔希雅不走,她不可能来,醒心很可能要陪她过,这边就落空了。”
叶萍儿越想心里越郁闷,又起身来到窗前。雪,纷纷扬扬地下大了,湿漉漉的路上,来往的车辆明显慢了许多,分隔道路的树丛上,已渐渐开始堆积起白色。她感到屋里有些闷,闷得有些喘不过气,还是出去转转。先到城北工地看看现场情况,实在不行就停工,再到庾泉山看看老爸,有三个多月没去了,心里堵得慌,有不少话要跟老爸说,还有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