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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已经想过了。那次葬礼后，我就怕她打电话骚扰萍儿，把萍儿手机里她的号码给拉黑了。电话打过来，会自动按照电信部门的统一回话‘这个号码是空号’，信息也发不进来。”
“萍儿知道吗？”
“我偷偷弄的，没告诉她。”
“那可不好，还是让她知道才对。”
“我曾经试着问过她，要不要给柳玉绾打个电话。她说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回家见面也就打个招呼，很少说话。现在爸爸不在了，她也搬走了，一直没联系，也没什么话好说。打给她，万一来两句难听的，还得受着。以前住一起，她是长辈，被她说两句，没办法，只能忍着，现在可不想再自找没趣。”
“哦？萍儿说得对，话不投机是不要说，免得惹麻烦，不愉快。”
周日一早，一家人收拾妥当，正要动身去墓园祭奠叶大铭，今天是他52岁的生日，就听到一阵门铃声。叶萍儿打开视频，不禁吓了一跳，正在镜头前朝里面张望的人，竟然是柳玉绾。
自从叶大铭去世后，除了那次葬礼上见过面，叶萍儿再也没见过她，这也是她搬走后第一次回来。可是，现在恰恰是全家准备出门的时间，放她进来不是，不放她进来也不是。
叶萍儿赶紧把庄醒心拽过来，悄声说：“醒心哥，你快看，她怎么来啦？”
庄醒心一看，也感到很意外。
“谁呀，醒心，是不是阿姨忘拿什么东西了？”苏芸以为是保姆家的什么人过来取东西。
“不是。是柳阿姨。”
“谁？”苏芸也感到吃惊，立刻过来看，“不吭不哈的，她怎么突然跑来啦？”
“让她在外面呆着好了，没人理她，看她能呆多久。”
“醒心，那可不好，要讲礼貌，就是一般的客人来了也要让人家进来，把门打开。萍儿，你跟你妈留在楼上，待一会儿再下去，我跟醒心带着孩子先下去，看她有什么事儿。”
庄醒心无可奈何地看着妈妈。忽然发现“二哈”站在妈妈的身后，目光诡谲地朝他张望，顿时咧嘴一笑，说：“妈，你先去，我拿点东西马上就来。”
柳玉绾打着一把蓝色碎花太阳伞，脖子上围着一条紫色纱巾，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迈着碎步，俨然一副绝世名伶的架势，扭动着腰肢走了进来。不过，最扎眼的还是她身上那件浅绿色的中开叉真丝旗袍，一根手绘的白玉兰枝，从左侧腰肢向上，斜斜地插向右边腋下，两朵白玉兰花从枝干中间分岔，一左一右，攀上高耸的胸部，吐蕊绽放。
柳玉绾看到苏芸推车从楼门里出来，立刻满面笑容地抬手招呼。“哎吆，芸姐，你好啊。谢谢你特地下来接我。芸姐，好长时间没见了，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显得越来越年轻了。一定是儿子、媳妇伺候的好，让你省心享福，多好。哇！这一定是小孙子，肉乎乎、白净净的，好可爱哟，小宝贝，姥姥今天可是特地来看你的哦。欸，怎么没见到萍儿？”
“她在休息。公司有点事，昨晚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睡，怕打搅她，我正准备跟妈带宝宝出去走走。”
庄醒心在苏芸身后，不冷不淡地回答，背着的双手，偷偷拽了两下狗绳后松开。“二哈”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悄悄绕到柳玉绾身后，鼻子伸在她的两腿之间“汪汪”吼了两声。把正偷眼朝楼洞口张望的柳玉绾发出“啊”的一声惨叫，身一抖，手一张，伞一扔，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所幸苏芸伸手扶了她一下。
回过神的柳玉绾恼得柳眉倒竖，抬脚想踢“二哈”，可是，看到它边后退边瞪着眼，龇牙咧嘴地发出警告，又心虚的赶紧放下。
“去，走开！上楼去，不懂事的东西。”苏芸抬脚把“二哈”赶走，捡起地上的伞还给柳玉绾，关切地问，“没事吧，玉绾，真不好意思，它第一次见你，认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不啦。宝宝出生我还没见过，今天特地来看看他。既然萍儿还在睡觉，我就不上楼看她了。”
几个人边说边走到大门外，恰好有辆出租车路过，柳玉绾扬手拦住坐上。目送出租车拐弯离去，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庄醒心来到大门前，按响门铃，笑着说：“客人走了，你们下来吧。”
“醒心，别急，让她们等几分钟再下来，我们到大门口去等他们。”
说着，苏芸推着宝宝车向小区大门方向走去。母子俩顺着路边，慢腾腾地边走边聊，快到大门时，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嗤”的一声停在路对面。
“芸姐、芸姐，等等——”
出租车后座上的人把头伸出窗外，招手大声喊叫。苏芸扭头一看是柳玉绾，只见她打开车门，“咔、咔”地走了过来，打开手袋，拿出一个红包递给苏芸。
“芸姐，不好意思，这是给宝宝的见面礼，刚才慌慌张张忘了拿出来。”说完，朝苏芸身后扫了一眼，又上车“拜拜”一声离去。
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庄醒心心里不仅佩服妈妈，也暗暗佩服柳玉绾，“姜确实是老的辣，都够厉害，不服不行。”
柳玉绾微闭着眼，疲惫、沮丧地坐在车后座，今天这一趟可把她累坏了。原来，早上出门前她已计划好，到了别墅大门外先躲在边上观察观察，等周玉萍或叶萍儿最好是两个人一起出现再叫门，让她们无法回避。不料到地方一看傻眼了，原先通透的钢管大门换成了二米多高的全封闭铝艺门，而且严实得费了半天劲也没找到一个可以窥伺院里的缝隙。她又不想直接叫门过早暴露自己，就在大门前徘徊起来，一心巴望里面有人出来，冷不防来个迎头站。谁知她来来回回足足遛了个把钟头，大门里竟然没一点动静，门前又没地方可坐，无可奈何只好按响门铃。不出所料，果然被庄芸挡了道，虽然又出其不意杀了个回马枪，还是扑了个空。
当初，柳玉绾从别墅离开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感，只有尽快摆脱它的渴望，所以，走了以后几乎就没想过它，更不要说回来看它。然而，就在她慢慢恢复以往平静悠闲的生活时，发生的一件事，又彻底搅乱了她的心境——家里给她来电话，说她哥哥柳玉圭突然在医院暴毙。
她赶回去，参加了哥哥的葬礼，也了解到哥哥死亡的梗概。一段时间来，柳玉圭的情绪陷入越来越狂躁的妄想状态，只要见到女的就哇啦哇啦地冲上去喊庄芸。出事是午休时间，柳玉圭跑进卫生间，把衣服脱光后，以一种十分不雅的方式自残。等医生知道赶来，已为时已晚。
那天，叶大铭惨死在柳玉绾的面前，让她解了心头之恨，获得了报复成功的快感，也险些让她成为警方的阶下囚。侥幸逃脱后，她心惊胆颤地收敛了一段时间，回到以往舞厅、酒吧、逛街、遛狗、打麻将等所谓贵妇式的生活中。曾经没日没夜处心积虑寻求报复的情绪逐渐消退，有时，她还后悔自己做得太过分，愧对了叶大铭。然而，哥哥的死，像一根火柴，“腾”的一下又把几乎已经化作灰烬，埋在心底一角的仇恨点燃，并且，嫉妒的幽灵携手仇恨，又开始在她心头徘徊。
哥哥死了，爸爸不让进门，自己孤苦一人，庄芸的日子却过得芝麻开花节节高。不但跟叶大铭重归于好，而且把自己养育多年的养女收为儿媳，随后又把叶大铭的财产尽收囊中，现在又有了孙子。“真是他妈走了狗屎运，好事都让她一个人得了。”有时，一想到他们悠游自在享受天伦之乐的情景，她就恨得咬牙切齿，“如果有一颗手榴弹就好了，拉开弦举着冲进他们家，让庄芸跪在我的面前发抖求饶。最好能把她吓疯，关到哥哥曾经呆过的疯人院，让她也死在里面，给哥哥陪葬。”
后来认识了周玉萍，原本以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借助她实现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把庄芸的孙子弄到手后，远走高飞，隐藏起来，让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寻找、哀求的痛苦之中。可没想到周玉萍做到一半不干了，并且，是不是已经出卖她，暗中跟他们成了一伙也弄不清楚。这还不算，最让她感到懊恼不已的是费尽心机忙活了半天，自己却讽刺地当了一回上不了台面的好人——帮叶萍儿圆了有妈的梦。尽管这个妈只有半条命，可似乎当得很成功，双方好像都很满意，过得有滋有味。
“今天登门，她不可能不知道，却避而不见，很可能已经把我给甩了。这家伙一定是想乘机将错就错，弄假成真，在有钱人家里当妈，当然比我答应给她的那些钱强多了。真他妈的干了件蠢事，偷鸡不成蚀把米，钱白花不说，弄不好还暴露了我的企图。唉，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己，只能怪自己一时糊涂，竟然会相信一个不知根底的戏子，指望借她去耍别人，没想到反被她给耍了。不过，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她的命运，自从她跨入那个家门开始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想不想，什么时间戳穿她，羞辱她，报复她，让她现出原形，完结叶萍儿的好梦，全在我……”
思绪一转，柳玉绾又想起叶大铭那天被自己置于股掌之间的狼狈相，得意地笑了起来，一个新的恶毒想法也随即产生。她从座位上欠起身，让司机改变行车方向，当她说出新的目的地——庾泉山墓园时，让司机惶恐不安。
“这个女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跑了十几公里快到地方了，又让我原路拐回去，干嘛不早说。现在正是中午下班放学车多人多时间，没看到路不好走啊。”透过后视镜，司机瞪向后座的女人，却发现她正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觉得脊梁骨一阵发冷。一种随时可能被她用什么带毒的东西扎一下或咬一口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
战战兢兢到了目的地，司机接过柳玉绾递过来的钱，数都没数往边上一扔，立刻加大油门逃命般而去。柳玉绾见状赶紧挥手喊了一声，“还差五块钱！”可出租车决绝地没有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
进了墓园门，拐了两个弯，柳玉绾拿着刚买的一束花来到叶大铭的墓前，看到碑前的祭台上已经放满鲜花、果品和食物，分明都是刚摆上不久。“一定是庄芸、萍儿她们来过了，可进来时没看到她们啊。”她踮起脚四下张望。今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来祭拜扫墓的人并不多，她没费多大劲就看清，周围没有她想找的人。
其实，柳玉绾要不是刚才喊一嗓子，很可能跟苏芸他们迎头撞上。说来也巧，就在柳玉绾下出租车的那一瞬间，苏芸他们正好走到墓园门口，听到“还差五块钱”熟悉的嗓音，叶萍儿一愣，透过门边的围栏循声一看，“坏事了，她怎么也来啦？”赶紧拦住其他人，低声说：“柳妈妈也来啦。”
循着萍儿手指的方向，大家这才注意到正在张望出租车的柳玉绾，赶紧躲到门口的松柏后面。等柳玉绾过去后，才匆匆离开，柳玉绾径直进去，丝毫没有察觉。
柳玉绾放下花束，双手合十冲着叶大铭的墓鞠了一躬。抬头，看到墓碑上方照片里的叶大铭正面带浅笑地与她对视，柳玉绾鼻孔里“哼”了一声，还他一个冷笑。然后，示威地盯着他的双眼，轻声说：“叶大铭，你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在地狱啊？真要进了天堂，那是你的万幸，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下地狱最好。嗯，其实对我来说，你现在在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不在人世了，而且是在我的面前，无可奈何地死去。说实话，直到那一刻，我才第一次真真切切领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你躺在那里，明知我在玩弄你、恶心你、侮辱你，你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是因为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无可奈何。一头倒栽在床下，命悬一线时，你一定不想死，可是你的双臂无力撑起，只得等待死亡，那么无可奈何。现在，我站在你的墓前，诅咒你、唾弃你、嘲笑你，你还笑容满面，是因为已成一盒骨灰的你，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有无可奈何。即使你再心不甘情不愿，冤得死不瞑目，也只能乖乖接受魂归地下的现实，呆呆地看着我，却又无可奈何。”
说到这儿，柳玉绾蔑视地撇了撇嘴，随即又露出一丝苦笑。“现在，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也许会幸灾乐祸，不过随你。你的同学我的哥哥死了，一个多月前死在精神病院，孤苦伶仃，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唉，我可怜的哥哥，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脱他所有的烦恼。我哥哥的死，不管你们怎么辩解，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因为庄芸，一个夺人所爱，一个忘恩负义，害得他活的这么难受，死的那么惨。这个仇我一定要报，除非我跟着你立刻死掉，否则，这个仇无论如何我都要报到底，即使不能让你断子，也要让你绝孙。”
柳玉绾在碑前转了一圈，观察到附近没有一个人，惨淡诡异地一笑，尽力咳出一口痰，“啪”地吐到叶大铭的脸上。伸出食指，蘸着痰，在叶大铭脸上恶狠狠地写下一个大大的“杀”字。然后，退回身，歪着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地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