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何总因为高血压病连续休了十多天病假,叶萍儿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分心多想其他。回到家躺在床上,心却还在公司。财务账上的赤字和营销下滑的负数怎么扭转?何总如果因病一下半下上不了班,公司现场管理怎么办?新楼房精装要大笔投入,可银行贷款一直没有办下来,谁去盯?新楼盘营销策划,几个公司的要价都太高,谁去谈?预算部的经理跟售楼部的女朋友闹矛盾,女朋友跑了,他也闹着要离开,万一留不住谁来顶?还有,城北那块地爸爸去世前就有规划,虽说也初步平整了一下,种植了一些树木花草,仍明显属于尚未正式开工建设,转眼就要满一年,再不开发就得缴纳土地闲置费了,可钱都压在新楼上。
“萍儿,萍儿,听到了吗?”
“听到了,老爸,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你?”
“爸爸在你头顶上呢。”
“老爸,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
“唉,爸爸也没办法,现在只能看一下你,就得赶回去。”
“老爸,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不行啊,傻孩子,你还有好长的路没走完,好多的事没做完,等你走好长的路把所有的事都做完,才能到爸爸这里来。”
“老爸,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大树底下好乘凉”,也才知道你以前有多么累,多么不容易。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解决,我的头都疼得快炸了,现在真的有些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啊!”
“萍儿,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事一件一件做,路一步一步走。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困难再多再大,对付它的办法总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找得到。办法找到了,再大、再难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可是我……”
“可以请教何总、跟醒心商量啊。”
“何总身体不好,不好意思老去打扰他。醒心现在学习紧张,压力大,也不好意思让他分心。”
“没关系。何总身体有病,脑子没病啊,他的经验不比爸爸少,本事也不比爸爸差,只要你虚心请教他,他会想办法,会告诉你怎么解决问题的。银行的贷款的事儿还是让何总想办法,城北土地开发的事儿就按你想的,将来的纯利分劈给何总一部分,多给他一些养老的钱,也算是对他过去为爸爸出力,现在替你操心的补偿,也好让他尽量费心带着你和醒心把这一关闯过去。三五年后你们能自立了,他也可以安心退养,爸爸也就真的放心了。还有醒心,你有事应该跟他商量,该分心也得分心,这个公司将来也是他的,学习落了可以补,公司的事错过时机可能会出大问题,处理一定要及时、果断,当然也要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嗯,好。可是,老爸,女儿真的好想你,能不能回来……就不走了,萍儿真的很需要你啊。”
“傻女儿,阴阳两隔,爸爸已经永远回不去了。萍儿,人生世代总是在交替,过去你是女儿,需要爸爸、妈妈,可现在你还是妻子和妈妈,醒心和宝宝他们都很需要你,难道你不需要他们吗?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爸爸就放心了。萍儿,乖女儿,不要哭,爸爸最喜欢看的是你在笑。”
庄醒心呼呼噜噜一觉醒来,听到一阵哭泣声。侧眼一看,叶萍儿双手交叉胸前,躺靠在床头上,心里觉得奇怪。
“萍儿,哭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庄醒心伸手轻轻拍了拍叶萍儿。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知道她可能在做梦,赶紧稍稍用力拉了一把。叶萍儿没头没脑地嘀咕了一声,“好的,老爸,我乖。”翻身向下,枕在了庄醒心身上。庄醒心感到胳膊肘凉凉的,是泪水。
“萍儿,今天是周末,能不能多躺一会儿?”叶萍儿一睁眼,就看到庄醒心殷殷的笑脸。
“嗯。”叶萍儿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甜蜜的笑,撒娇地投进庄醒心的怀中。
“萍儿,谢谢你了。”
“谢我什么?”叶萍儿仰起头,目光充满诧异。
“萍儿,谢谢你的鼓励,不然我真没信心把这些课学下来。说实话,刚开始的两个月,我真不习惯坐在教室里,一天下来稀里糊涂弄不清都听了什么,没信心,几次想打退堂鼓。要不是你开导我,鼓励我,给我加油,我肯定学不下去。后来,咬着牙把心沉进书里真好多了,慢慢就有一种云开雾散的透彻感、明快感,脑袋也好像“格式化”后装了一个新程序,越转越快,越用越灵,也越来越轻松。课余时间,我还把以前没弄懂的课找其他同学帮忙补了回来,只是资金管理,数字绕来绕去的还有些犯晕。”
“哦。醒心哥,功劳不能归我,还是你自己咬牙坚持住了。老爸曾经说过,事在人为,如果一个人真铁了心想不为,九头牛都不一定能拉得回来。”
庄醒心低头在叶萍儿脸上亲了一下。“萍儿,记得大前年的今天吗?”
“三年前的今天?嗯——记得啊,是我们在医院里见面认识的日子。当时根本就没想到会碰到你,冒冒失失地喊了一声,可刚喊完就后悔,生怕认错人闹笑话,没想到还真是你,现在想想缘分就是缘分,碰上谁,跟上谁,不是想不想,而是天注定。”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一人世界成二人世界,又变成三人世界,离开学校八年后我又成学生,想想真像做梦,看看你更像是在做美梦。萍儿,最近我的学业轻松了,脑子里也宽松了,公司里我能不能帮你干点什么?这两天章天树也在问呢。”
叶萍儿模模糊糊想起梦中爸爸的话。“嗯,公司最近是有点事。效益有些下滑,银行贷款一直办不下来,还有,预算部的刘经理在闹情绪,销售部已经走了两个。城北那块地到手快一年了,再不动工弄不好就得交几百万闲置费,何总最近身体不太好,没人能顶替他管,唉——。”
“这么多事,就你一个人扛?那怎么行!我学习的目的不是为了给别人打工,而是为了这个公司。从今天开始,我至少要拿出一半的精力帮助你和何总处理公司的事务,就算是半工半读好了,回头我问一下章天树,如果他愿意,也可以半工半读加入我们团队。”
“可是,我怕……”萍儿露出担心的神色。
“萍儿,就这么定了,不要怕。贷款的事儿我找一下我们学院的张院长,听说他妹夫在省中行当领导,看看能不能帮助运作一下。不就是贷点款,又不是不还,也不至于还不上,起码还有一栋新楼可以作抵押。其它的事儿我再找何总、天树商量商量。”
庄醒心起身穿衣服,叶萍儿跟着也要起床。庄醒心一把把她按住。“今天是周末,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出去办事,等下我让公司的车来接我,中午回不回来你都不用等我,听话。”说完,拍了拍叶萍儿的脸,洗漱后匆匆出门。
就在庄醒心“啪嗒”关门出去的那一瞬间,叶萍儿感觉自己就像刚从裹得紧紧的蚕茧里爬出来一样,身心都轻松得发飘,不过几分钟就进入梦中。
晚上,直到后半夜,庄醒心才摇摇晃晃带着一身酒气,被司机小张连搀带架地送回来。叶萍儿吓了一跳,问小张怎么回事儿。小张红着脸,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庄醒心,“叶总,庄总再三嘱咐我不要跟您说,我把事情都告诉您,您千万不要跟庄总说。”
原来,庄醒心上午买了一些礼品,去张院长家一直聊到中午吃饭。下午,张院长约来两个人到家里谈,晚上又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去饭店。五瓶茅台、六瓶红酒,热热闹闹喝到一半,张院长的朋友们开玩笑说:“庄总年轻有为,真不错,有你爸爸的气质,海量、能喝。这样吧,开个玩笑,再喝,一杯贷你两百万。”
“谢谢。不用,喝一杯给我一百万就行,但利息下浮到最低,怎么样。”
几个朋友相视一笑,点点头。“行!没问题。”
结果,庄醒心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接连干了12杯,晚上一起去嗨歌,又喝了些啤酒。不过几个朋友也爽快,不但答应最低利率,而且还答应需要的话,可以贷到五千万。
真是个好消息,前前后后跑了十多天都没头绪,没想到今天一天就搞定,而且还是低息贷款。可是,当她看到庄醒心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送走司机,她立刻打来一盆温水,上床把庄醒心的衣服脱完,一条湿毛巾一条干毛巾,流着泪把庄醒心的全身细细擦了一遍,也吻了一遍。这才上床把自己也脱个精光,搂着庄醒心,看着他红成猪肝色的脸,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心里不停地念叨:“对不起,醒心哥,是萍儿不好,是萍儿无能,让你受罪了。”
早晨醒来,面对叶萍儿梨花带雨的脸,庄醒心大大咧咧地一笑,说:“嗨,你们女人就是爱瞎担心。张院长包括那几个人以前都是跟爸爸很熟的朋友,素质都不低。一回生,二回熟,男人在一起喝个酒,起哄、逗笑、开心,放松放松都很正常。别想太多了,自己吓唬自己,难受自己,我对自己心里有底,别担心。”
叶萍儿被噎得顿时没了泪水,努起嘴,白了庄醒心一眼。“好、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下次随你,睡地板我也不管。”说罢,起身到客厅,哗啦哗啦一阵忙活,泡了一杯现磨的热咖啡端给庄醒心。
夕阳,像一位温文老者,俯瞰着这座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城市。中央公园里,“暖风碧水起涟漪,粉荷绿盖轻摇曳”的湖岸边,叶萍儿一手推着一辆带盖的婴儿车,一手握着细长的嫩绿柳丝,摆着各种妩媚的姿势照相。突然,一阵铃声从挂在车把上的手提袋里传出。她掏出手机看了看,犹豫了一下,不想接,可又觉得不礼貌,还是打开了手机。
“萍儿,我在你们家外面,你们是不是都出去了?”
“我们在公园,刚出来没一会儿。”叶萍儿一边接着电话,一边低头含笑逗弄车里的宝宝。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声音有些焦急。
庄醒心提着相机走了过来,问:“谁的电话?”
“柳妈,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叶萍儿捂住送话口,悄声说。
“就说还要去朋友家,晚上10点以后。”
“等下我们还要去朋友家吃晚饭,估计很晚才能回去。嗯,是约好的,现在改恐怕不好,时间也来不及了。”
“噢,那就算了。我给宝宝买了几罐奶粉,澳大利亚进口的,过两天我再来带给宝宝。”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听到柳玉绾上门的目的,庄醒心一脸厌恶地说:“要她送什么奶粉,又不是没得吃。这么左一趟右一趟地登门套近乎、献殷勤,肯定有什么企图。她这个人心眼太多,说话办事的目的性太强,又不择手段,能不理就尽量不要理她。”
叶萍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当年,她才二十多岁,就耍手段把爸爸从妈身边抢走,而爸爸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说自己犯了回不了头的错,不得不跟着她远走高飞。她把爸爸抢走二十多年,妈都忍了,没有说她一句不是,可返回头,爸爸跟她离婚好几年,屈指可数地见了妈几次,她就记恨在心。”
庄醒心眼前,又浮现柳玉绾在父亲安葬仪式上的恶劣表演,恨得直咬牙。
“想起那天她对妈连嘲带讽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感到心惊。她的嫉恨心、报复心太强了,如果有刀在手上,她保准敢杀人。最近,我在学校读一本《性格决定人生》的书时,就联想到她。书中说‘人生的悲剧,归根结底是性格的悲剧。’确实如此。人的性格有积极和消极之分,消极性格的人,会觉得这个世界越变越糟糕,会认为做什么都不值得,会选择毁坏甚至毁灭生活的极端做法。她就属于这种人。心胸狭隘,一旦畸变至极,就会什么都不顾忌。书中对八种典型性格人作了分析,我认为还有第九种:内向偏激类。指的就是她这种人。表面上看,她是一个热热闹闹过日子的人,可言语和行为却显示,她的心理,实际上是灰暗的、偏激的,喜欢走极端,琢磨人,报复人。所以,对她这种女人不能不防,一旦被她钻了空子,就像爸妈那样,你的善良、坦诚、仁慈,都会被她嘲笑、践踏和蹂躏。”
庄醒心呼呼啦啦说了一大堆,叶萍儿觉得都很在理,也理解他对柳玉绾的看法。其实,对柳玉绾的认识,叶萍儿要比庄醒心清晰、深刻得多。从小到大,她几乎天天跟柳玉绾生活在一起,彼此间基本也没什么遮掩。柳玉绾的精致、优雅和尖酸、刻薄,常常在叶萍儿的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
对柳玉绾的认识,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在上小学,躺在爸爸的床上看书,发现爸爸和妈妈进来,赶紧装睡。无意中听到两个人商议如何对付生意对手,柳玉绾竟然出了一条让对手陷入走私毒品案的置人于死地的毒计。妈妈的冷酷、卑鄙、残忍,给年幼的叶萍儿心灵留下了恐怖的记忆。因此,她十分惧怕她,战战兢兢地避开她。即使有时她也想像别的孩子一样,用甜言蜜语换取妈妈的疼爱和喜欢,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避开。她把自己的心灵以及需要、想法,都对妈妈封闭起来,只对爸爸敞开。
当然,对庄醒心的说法,叶萍儿没有推波助澜,只是选择了默默倾听,没有张口回应。对那位曾经给自己当过二十多年妈,无论怎么说还是有养育之恩的人,思情念理,她实在不忍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听完庄醒心的话,点点头,莞尔一笑,应之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