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要是没这次见面该有多好,或者干脆我死了,也就不会惹出醒心出走的事儿。现在,最遭罪的是萍儿,陷在漩涡中心,一个人挺着肚子苦苦挣扎,其他人想帮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唉,苦命的萍儿。”
叶大铭看着叶萍儿蹒跚的背影,心里酸酸地叹了口气,眼前浮现一幕幕往事。
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叶大铭从东北回来。为了省钱,他一路买的都是硬座票,坐车加中转走了三天三夜。背着抱着扛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下车后,全身酸痛,腰更是累得像要断了,直想就地躺下睡上一觉。出站,看看时间还不算晚,跑到车站附近一个哥们家,向他借了一辆三轮车往家赶。
十多公里的路,1点前应该能到家。想到家,叶大铭身上顿时又来了劲,三轮车蹬得飞快。拐过一个巷口,被突然传出的“哇、哇”声吓了一跳,以为是猫叫。可是,骑过去一段路又感到不对,怎么像小孩儿的哭声?他调转车头回去,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看到灯柱旁边的地上有一团浅色的东西。
叶大铭走近一看,是个长圆形的包被,中间扎着一根红布带。微弱的叫声,正从里面传出。他四下瞄了瞄,黑咕隆咚得什么都看不清。他蹲下身,试探着掀开包被盖着的一角,里面露出一张瘦瘦的胚芽似的小脸。
“半夜三更的,谁这么狠心,把孩子扔这里?”他咕哝一句。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求救般的哭声顿时变得格外凄惨。他伸手托起包被,轻得几乎没什么份量。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儿子,可儿子一出生似乎就比他重。
“唉,如果在身边的话,东东应该会叫爸爸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把孩子带走还是留在原地。带走,万一是个有残疾的孩子可就麻烦了;放下不管,虽然这里不像东北那样寒冷,可后半夜气温估计也就零上几度,小孩子肯定吃不消。万一再有个什么饿极了的动物跑过来,把他咬了可就造孽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管怎样,还是带走救他一条小命再说吧。”
也许是感到有人抱他,孩子突然不哭不闹地睡着了。叶大铭回到车边,把车上的大包小包重新摆摆,在中间留出一块空挡,把孩子放进去又开始赶路。
到家,睡眼惺忪的柳玉绾看到叶大铭大包小包往屋里搬东西,赶紧上前接手往地上摆。最后,看他双手托着一个不大的布包进来,小心翼翼的样子,以为是什么怕摔的东西。赶紧上前伸手接,却发现里面露出一张小孩的脸,吓得浑身一激灵。脸色骤然一变,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指着叶大铭,一个劲的“你——你——”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叶大铭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出事,赶紧解释说:“是我刚才下火车,半路在一个巷口捡的。”
“你——捡的?哪根筋不好使,捡个孩子干什么?”柳玉绾吁了口气,两眼冒火地看着叶大铭,恨恨地说,“你就这么想要孩子,别人扔的你给捡回来,万一有个残疾绝症怎么办?万一是别人偷的不要了又怎么办?万一是别人故意扔的上门找茬怎么办?万一……”
“碰上了,总不能扔那不管让他等死吧。”庄醒心看着安静睡着的孩子。“外面那么冷……”
“这么晚了,说不一定有多少人碰上,没一个人管,就你慈悲,没事找事。趁早,明天还车子把他送回去,别自找麻烦。不然,我去把他扔掉。”
“好、好,明天再说吧。”叶大铭生怕半夜吵架,赶紧把孩子抱到另外一个房间。打开包被想看看是否拉了尿了,这才发现包被里还有一个空奶瓶、一封信、一张年历牌,以及一些分分、毛毛的零钱。再一看,才知道是个女孩儿,还好,被子里面干干净净的,可能是之前哭累了,孩子睡得十分香甜。
“虽然有些瘦,可是白白净净的,长得真漂亮啊,长大一定是个美女。”叶大铭看着孩子,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轻轻把孩子放在用几个货箱临时搭起的小床上,怕她滚动摔下来,四周又用小货箱挡住。
第二天一早,叶大铭拿出那个信封,发现里面不仅有信,还有一张照片,是一张半身式的结婚照。照片里,披着白色婚纱的女人长得十分漂亮,坐在那里一脸幸福地对着叶大铭微笑,身后站着一位高大、帅气、稍带稚气的小伙子,故作庄重的神情透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接着,他把信打开,是用圆珠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潦潦草草,有的还缺胳膊少腿,看得出,写信的人匆匆而就,文化也不太高。
“我是留着血泪写下这封信。我是孩子的娘,叫周玉萍,孩子的爹叫何玉东,他三天前走了。我和她爹从小就在一起,长大成了夫妻,感觉像兄妹,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在一起过的很幸福、很美满。可是很不幸,结婚没多久他就得了重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把房子都抵出去了,可他还是走了。我身体一直不好,哮喘,没能力出去做事,实在养不活她。我已经感到没有活路了,活的好累,我要到那边找他,跟他团居,可我不忍心把孩子带去。收留她的好心人,我在阴间也要可头谢谢你,让她跟您姓,仍旧叫萍儿吧,好让我在阳间能有个牵挂。”
叶大铭伤感地看完信,又拿起那个年历牌,上面在5月6日的地方,用笔在下面重重地打了两条横杠,旁边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萍儿的生日”。
最终,在叶大铭的一再坚持下,孩子没有送走。为此,柳玉绾跟他吵翻了天。三天两头横鼻子竖眼闹腾,说孩子不是捡的,一定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搞出来的,不然为什么坚决要留下不送走,现在带回来,变着法骗她说是捡的。
“别把我当傻瓜,你一出去就十天半个月,说不定跟哪个骚货勾搭上了。这下好了,弄出个孩子来,一定是那个骚货不要了,逼着你带回来养。”
“反正你说再多也没用,打死我也不信是捡的……”
柳玉绾之所以这么讨厌孩子,是有原因的,不过,说起来,真还有几分心酸。
柳玉绾第一次见到叶大铭,是叶大铭过生日哥哥请他来舞厅玩的那天,她特意邀叶大铭跳了两支舞。尽管叶大铭笨笨的几次踩了她的脚,胳膊转动时几次碰到她敏感的地方,她不但不在意,还觉得挺兴奋。过后没几天假期结束,柳玉绾又回到学校。学校也时常举办舞会,柳玉绾因为身材好,跳的好,一直是舞场里的皇后级舞伴。舞厅里不乏帅气善舞的同学、老师,可不知为什么,跟他们在一起滑步、旋转、说笑时,脑海里总是时不时蹦出叶大铭的模样。半年后,柳玉绾毕业回家,偶然从哥哥那里得知,叶大铭跟庄芸住到一起了。而哥哥说话时闷闷不乐的神情,让她感到哥哥对这件事似乎有什么想法。
柳玉绾猜的不错,哥哥确实有想法,既是对叶大铭,更是对庄芸。他总是在懊恼,在后悔,在自责,郁闷地骂自己太蠢、太笨、太胆怯,暗恋了这么久的人,却被最要好的同学捷足先登了。每当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如影随形地来来去去,心中就大把大把的嚼着黄莲,苦得难受,却吐不出。
因为家中有钱,柳玉绾毕业后并不急于工作,没事就上街闲逛。这天,在一家超市里迎面碰上手里拎着一大袋水果的叶大铭,两人已有半年多没见面了,自然相互问候,说笑一番。
回家的路上,柳玉绾想着刚才叶大铭夸赞她“身如杨柳,面带桃花”,明知是句玩笑话,却依旧让她的心怦怦乱跳。“唉,没想到让一个破卖唱的捡了个便宜。”
柳玉绾又想起哥哥。这次回来,柳玉绾才知道,哥哥从庄芸一来就暗恋上她,只是自觉形秽配不上,所以一直不敢张口。看到哥哥整天郁郁寡欢,丢了魂一样,柳玉绾虽然感到心疼,但又觉得哥哥包括叶大铭的眼光不怎么样,在她眼里,庄芸除了脸蛋和嗓子还行外,真看不出有什么好。不过,两相比较,她也承认,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谈吐,哥哥确实比不上叶大铭。可是,不管怎么样,哥哥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小时候,曾经还为了救她差点丢掉性命,她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任何伤害。
为了哥哥,也为了自己,柳玉绾决定做件一箭双雕的事,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随后,她以请叶大铭帮她找工作的名义,左一次右一次约叶大铭,可是,每次介绍的工作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却。最初,大大咧咧的叶大铭只是把她当小妹妹看,认为既然人家求到自己了,又跟她哥哥是老同学,这个忙无论如何要帮到底。就这样,帮者无心,求者有意,叶大铭一步步被拉进“小妹妹”感情的陷阱——每次看着叶大铭,她都垂下眼帘,一副等待浇灌的多情种子的样子。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叶大铭渐渐感到不对劲,想回头,可是已经身不由己,“小妹妹”哭着闹着跟他说,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问他怎么办。听说的那一瞬间,叶大铭的头“嗡”的一下变成两个大。更要命的是没几天,“小妹妹”哭哭啼啼地告诉他,怀孕的事儿被她父亲知道了。她父亲气得暴跳如雷,说她败坏门风,破坏别人家庭,要拿刀杀了她,逼着叶大铭赶快带她逃命。从而出现叶大铭突然给苏芸留钱留信,跟同学妹妹“私奔”的一幕。
谁知后来,人算不如天算,柳玉绾在“私奔”的路上流产了。之后又怀孕两次,也都相继流掉,怎么保也保不住。叶大铭陪她去医院一检查,说柳玉绾内分泌系统有障碍性问题,可以怀孕,但不能生。那天,从医院回来,柳玉绾像换了个人似地陷入沉默,“如果没有孩子拴住他的心,万一再回到庄芸身边,我违逆父命处心积虑做的一切岂不都前功尽弃?不行,没孩子更得栓紧他。”
这天,看到叶大铭回来,柳玉绾拿着那天检查的病历,哭得像个泪人似地扑到叶大铭怀里,说:“铭哥,对不起你,你那么喜欢小孩,可我却不能生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叶大铭搂着她,一心真情地劝慰道:“不能生就不能生吧,那有什么关系,你放心,两个人照样过。”
之后,叶大铭什么也不再说,仍旧像以前那样对她好,护着她、哄着她、爱着她,可她却始终放不下,解不脱。从此,竭力避开孩子的话题,不愿提起孩子、接触孩子,进而抑郁发展到讨厌孩子。因此,她对叶大铭带回的孩子,总是表现出不可遏制的厌恶心理和抵触情绪。然而,患有洁癖症的她有一点好,不管怎么讨厌孩子,不管孩子,却从来没有采取过什么不好的行动。即使孩子哭闹得让她心烦,最多跟没听到一样,或者瞅两眼躲到一边去,没动过孩子一指头。
但是,柳玉绾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法却害苦了叶大铭,没办法,他只得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渴了饿了,拉了尿了,磕了碰了,哭了闹了,在家的时间多半都给了女儿,外出还得好言好语托付给邻居。也许是孩子的父母在天之灵要酬谢、报答他的这份恩德和善良,冥冥中资助他把最初的生意乃至后来的房地产事业做得顺风顺水。他的资产随着萍儿的成长而暴涨,“我的萍儿,简直就是上天给我派来的招财女。”这一点,就连家里那个一直视萍儿为“小妖精”的柳玉绾也不得不承认。
萍儿自打懂事起,就感到妈妈不喜欢她,甚至讨厌她。每次,她试图亲近、讨好妈妈时,得到的不是冷冰冰的不理不睬,就是呵斥或者挥手把她赶开。她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想也想不通。
上小学时,一次学校组织全体同学看电影,片名是《妈妈再爱我一次》。电影开始后,全场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沉浸在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之中。看到小强因为思念妈妈,一次次从奶奶家跑出来寻找妈妈,回忆和妈妈在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萍儿落泪了,周围好多同学都在擦眼泪,当电影主题曲“世上只有妈妈好”响起来时,萍儿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稀里哗啦地一直哭到电影结束。
回到家,萍儿流着泪问爸爸,“老爸,别人家的妈妈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我们家的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不是不是我们家妈妈生的啊?”
爸爸看着她,半天没吭声。轻轻把她搂在怀里,抚了抚她的头,笑着说:“萍儿,千万不要这样想,不是妈妈不喜欢你,是她身体不好,心情不好,所以她不愿意管你。没关系,有爸在,爸喜欢你,爸永远、永远都喜欢你。”
“老爸,那是不是等妈妈身体好起来,她就会喜欢我。”
“萍儿,只要你听话,好好学习,不惹妈妈生气,以后妈妈会喜欢你的。”
打那以后,萍儿感到妈妈似乎有些变了。虽然不像别人家的妈妈对自己搂搂抱抱,但时不时的也会叫她吃饭、喊她上学,并且,印象最深的是妈妈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呵斥她。对这样的妈妈,她已经感到很满足,直到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