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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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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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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走失者》连载

第八十二章 悔之晚矣

第二天上午,一封辞职信摆在那张紫檀木的老板桌上。

董事长:本人来公司两年多,承蒙重用,感激不尽。但是,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包括老母亲身体状况不太好,迫使我要尽快回去处理。考虑到离去时间可能比较长,不适宜请假,本人特此提出辞职。现在工地施工平稳,进展已过大半,管理和技术上都没有太大疑难问题,本人离开也不会受太大影响。另外,本人回家的机票已买好,大后天(16号)下午3:50起飞。具体交接事项,我想两天时间足够了。谢谢,肖立龙。

“醒心,肖立龙辞职了。”叶淼在电话里说。

“好的,堂哥,我知道了。我在何总家,等下回去再说。”

肖立龙辞职,庄醒心已有所料,上午,他就是为此专程到的何魁家。听说肖立龙要辞职,何魁感到很惋惜,但是,出了这种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留,对双方而言都是不可能选择的字眼。

“何伯伯,如果身体行的话,我想请您重新出山,让我堂哥配合您。以前政务区工地全权交给肖立龙负责,怕他有想法,我让我堂哥没什么大事的话,尽量少插手。现在他辞职反而好办了,我堂哥可以没顾虑地跟着您跑现场,并且,还有一个多月章天树要来公司实习,到时您身边又可以增加一个专业人手,您看怎么样?”

“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活动活动。公司的事就是家里的事,只要我身体不出故障就没问题。还有……”何魁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小庄,肖立龙走肯定要牵涉到工地交接,就由我来跟他办吧。当初招他进来我是主考官,他进公司我就走了,后面一直没有打过交道,相互之间交往是空白,不会有什么疙疙瘩瘩的事情影响到交接。我的年纪比他大得多,相互沟通应该更容易些,可以避免节外生枝。我对现场施工管理这一块相对比较熟,情况知道的多一些,交接时双方容易说得清也算得清,后续现场管理也容易无缝衔接上。”

“太好了,何伯伯,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怕给您添麻烦,所以没好意思开口。难怪萍儿……”庄醒心激动得脸都有些泛红,脱口而出提到叶萍儿,又怕引起何魁伤心,可是,想刹车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萍儿在的时候,总是说您这么好,那么好,像父亲一样关心她,爱护她,帮助她,事事都像父亲一样替她着想,的确如此,您真是值得我们敬重的好长辈。”

庄醒心的一番话,倒把何魁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头,笑着说:“小庄,我跟你父亲是多年在一个锅里吃饭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你们的父辈,关心萍儿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就像你们的父亲关心你们一样,完全是一种自愿,绝不会想要儿女感谢什么。”

回家的路上,姑姑来电话问到两个孩子,庄醒心吞吞吐吐地说:“姑姑,我想……把月月……送到您那儿……寄养一段时间……可以吗?”

“月月?不是在乔希雅那里吗,你把她要回来啦?”姑姑有些意外。

“是的。”

“那阳阳呢?”

“阳阳……”庄醒心扫了司机一眼,写了一封短信发过去,“阳阳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意思,不是你的?!”电话那头的姑姑,发出上了卖身契的惊叫,随即,又静默得像掉进了黑洞。

庄醒心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声,怯怯地问:“姑姑,姑姑,您……没事吧?”

“嗯,没事儿。”姑姑风平浪静地说。继而,又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大侄子,不是你的……你确定?”

“确定。”

“以前,你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我也是前几天到医院做了DNA才发现的。”庄醒心用短信发了过去。

“你呀你,真傻,竟然被她瞒了这么久,害得我们也白高兴了两年。”姑姑恨恨地哼了一声,气咻咻地说,“我就说了,这个乔希雅不是个好东西!心眼太多,私心太重,为人太虚,什么话好听说什么。幸亏你和她没几年,现在又离了,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对你弄出什么幺蛾子。既然确定不是就算了,不提她了,免得来气。月月放我这儿没问题,刚好我的小外孙也在这儿。反正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这下有个伴儿,更好养。”

两件大事,一气呵成,庄醒心的肩头像卸下两块巨石,一下轻松了许多。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感到有些沮丧,孤家寡人的沮丧,缩在车后座上。回到家,他径直来到佛堂,扑通跪下,流着泪哭诉:“妈、萍儿、宝宝,爸爸,怎么办,怎么办啊,我越来越想不清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也越来越忍受不了这种没有你们的孤独。我知道,我现在即使每天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换不回和你们相聚的幸福。可是,我还是要说,就是期望有一声能透过阴阳缝隙传递过去,让你们知道我现在彻底醒悟。”

“妈,儿子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没听您的话。不该早早弃学,不该拒绝认父,不该背妻弃子,不该误入歧途还不回头。弄得跟您阴阳两隔,弄得一身残疾,被人无情背弃,只剩无穷无尽的悔恨。妈……妈……儿子对不起您,辜负了您的期望……您的养育之恩。”庄醒心泪流满面,对着妈妈的灵位和遗像,连磕了三个响头。

照片里的苏芸,并没有注意儿子的泣诉,目光依旧直视着对面的那道墙。日日夜夜,透过尘埃,穿越千里,落在一个让她魂牵梦绕却可望不可及的地方。那里有她父母牵挂的眼泪,有她亲人缱绻的思念,有她人之初的欢乐和哀伤,有她回不去的少女梦……

苏芸的身边,是面带笑意的叶大铭,俯瞰着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儿子,茫然不觉眼前的一切。

“爸爸,是儿子对不起您,不该那样对您,没有尽到一丝一毫应尽的孝心,连一声爸爸也没有喊过您。我知道您一直在渴望,在期待,五年多,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我现在给您补上,爸爸、爸爸、爸爸……您在听吗?爸爸、爸爸、爸爸……您听到了吗?我知道,现在即使喊一千声、一万声,也比不上在您生前喊一声,可是,儿子还是要喊,爸爸、爸爸、爸爸……”庄醒心撕心裂肺地哭诉着,匍匐在叶大铭的灵位前,久久起不来身。

“醒心哥,醒心哥,不要哭了,好吗?这样会哭坏身体的。其实我们并没有走远,一直都陪伴在你身边,只是,阴阳两隔你看不到而已。阳世上每个人能活多久,都是命定。我和宝宝不会怪你,相信爸爸妈妈……也不会怨你。”是萍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响在耳边,庄醒心从懵懵懂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声音蓦然消逝。他抬起头追望,周围空空如也,只有眼前的墙上,叶萍儿搂着宝宝,含泪注视着他。

“余妈,明天开始,我要在佛堂里给妈妈他们做九九八十一天的超度,您不要给我做鱼虾在内的任何荤菜,炒菜也不要用荤油。每天按时做好饭菜,放在佛堂门口就可以了,不用问,饿了我会出来拿去吃。”

“好。那……海参和鸡蛋能买呢?”

“都不要买。只买素菜。”

余妈原本也是个信佛向善之人,现在对“志同道合”的庄醒心比自己的孩子还亲三分。没有了各种荤菜搭配调剂,她就从厨艺上下功夫,翻着花样做,可是,菜肴的色香味依然逊色不少。不过,庄醒心似乎并不在意,每顿饭都像以往那样吃得干干净净,一粒饭、一个菜叶都不剩。

然而,一个多月后,余妈发现庄醒心开始剩饭剩菜了。最初,她判断是庄醒心整天呆在房间里,活动量小造成消耗量少,就根据他剩的饭菜量减少了一些,可是没过多少天又开始剩。保姆顾虑是自己做的不合口味,几次问庄醒心,他都说不是不想吃,而是吃不下。再后来,居然出现时吃时不吃的情况,余妈不再仅是担心,而是有些害怕,万一出事怎么得了,赶紧给何魁去电话,请他过来看一看。

何魁敲了敲门,说:“醒心,请开下门,我是何魁,何伯伯。”

屋内传出一阵细微到时有时无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随着锁簧的开启声,一个满头乱发,胡子拉碴,双目呆滞,面如死灰的人,佝偻着身子出现在门缝里。

何魁瞟了对方一眼,想迈进一步看看屋里是否还有人,可对方堵住门不让进。何魁没办法,只得收回脚问:“请问庄醒心在吗?”

“我就是。”声音弱如蚊蝇振翅。

何魁闻声细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庄醒心变得判若两人,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几乎老了二十岁。

“小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何伯伯,没事,请回吧。”说完,他缩回身,把门“啪嗒”一下合上,锁死,任凭何魁在外面说什么也不回应。

这天中午,余妈又像往常一样把饭送到佛堂门口,发现早饭原样摆在那里,没多在意就收了下去。晚饭送上来发现午饭又没动,站在门前她侧耳听了一下,屋里传出男人低沉的歌声。她想敲门问问,可又一想,以前也出现过一连几顿饭不吃的情况,况且,庄醒心曾经叮嘱过她,轻易不要打搅他,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不能进佛堂。虽然有些放心不下,可还是束手作罢。

第二天一早,余妈来到别墅,什么事儿都没做,提心吊胆直奔三楼。一看,昨晚送的饭菜在门口一点没动,她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前贴在门上细听,屋里除了那个男人的唱歌声,没有一点其它动静。她壮起胆敲了敲门,轻声喊道:“小庄,小庄,你在吗?你没事吧?”

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她拧了几下把手,根本拧不动,门从里面锁死了。她放手用力拍打房门,再听,里面依然没有一丝动静,只有那个嗓音有些喑哑的男人自顾自地在咿咿呀呀。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悚感跃上心头,她慌忙又给何魁去电话。

何魁带着叶淼、章天树一起赶来,敲了几遍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情急之下,叶淼起脚把门跺开,几个人相继往里冲,可是,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又都被呛得退了出来。透过敞开的门,只见庄醒心微弓着腰,耷拉着头,跪靠在一个椅背后,睡着了一样,纹丝不动。何魁的心像被抽空般倏地一紧,连连暗呼:“不好!不好!”

叶淼一个箭步冲进去,伸手要拉庄醒心。

“叶董不要乱动。”何魁高声劝阻道,跟着进去用手在庄醒心鼻子底下一探,又触了触他的脸,低声道,“他已经走了,还是先报警吧。”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也许是怕自己歪倒,庄醒心用一根绳子把自己的脖子套住,吊在了椅背上。他身前的供桌上,并排摆着三张折叠的纸,纸上分别写着姑姑、堂哥、月月。信的旁边,放着一个连接着电源的手机,呜咽般的歌声,正从里面飞出。

叶淼皱皱眉,伸手把手机调到静音,拿起那张标着“堂哥”的纸,打开一看,是庄醒心写给他的一封信。“堂哥(何伯伯、天树):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去天国找妈妈、萍儿、宝宝和爸爸了。人生最大的错,是害死了最信任、最亲近的人,自己却活着。我不怪任何人,是我杀了她们。自从她们走了以后,我就对生命失去了兴趣,之所以没有立刻跟她们去,只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有办完。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留疑惑,我是吃安眠药弃世的,安眠药是我做超度前去药店买的,离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计划,跟任何人没关系。是我肆意妄为导致了家人接连丧命,我早就没脸再活在世上,也真的活够了,该去那边跟她们团聚。无论那边是怎样一幅景象,即使见不到她们,掉进地狱,我也不会后悔。我的照片和灵位都已经做好、摆好,请不要再移动,让我日夜向她们请罪,祈求她们原谅,祈求她们能接纳我。只有这样,即使死了,心也才能稍稍感到轻松。这个佛堂请保留下去,如果有时间就来上点香火。等到月月18岁,让她来看看,由她决定去存。庄醒心”。后面的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看到信里所说,众人这才注意到墙上,有一张只有其他照片1/2大的照片,排在宝宝照片的后面。照片里的庄醒心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忏悔般朝着另外四个人。照片前,立着一块比宝宝灵位还要小的木板,粗糙的表面用记号笔描出七个黑色字:罪孽庄醒心之位。

叶淼拿起另外两封信,看着上面的名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他先看了一下落款日期,都是写于三天前。

“姑姑:月月好带吗?给您添麻烦了。我再次向您和爷爷、叔叔请罪,是我一意孤行,导致爸爸屈辱而死,心里一直为此愧疚不安,这下好了,跨过这条生与死的界线,我终于可以安生睡觉,不再难受了。我给月月写了一封信,放在您或叔叔谁那里保存都可以,等她长到18岁再交给她。我要亲笔告诉她,她爸爸是一个犯了天大错误的人,但绝不是邪恶、黑心之人,只是接连出现的错误让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无颜再留在人世。希望您和家人好好教育她、培养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弥补爸爸的遗憾。能继续深造就继续深造,学问是最宝贵的财富。走向社会以后,一定要敦厚、正直、谦虚做人,一定要诚心诚意、全心全意爱自己的家人。醒心敬致”。

“月月我亲爱的女儿:收到爸爸写给你的这封信,也许是爸爸坟头杂草荣枯十五个春秋以后的事了。请不要责怪保存这封信的人拖了这么长时间才交给你,是爸爸嘱托要求的,爸爸不想让你太早知道真情伤心。也请你不要怪爸爸狠心,写下这封信之后不久,就抛下你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

“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无论好坏、对错只能自己承受。爸爸是个对家庭包括对你不负责任的人,是个残害全家的罪人,是个只能以死抵过的人,是个即使死也有余辜的人。爸爸落到这一步,怨不得任何人,也怨不到任何人。因此,对这样的爸爸你不要太伤心,不在就不在了,你只要偶尔想起,爸爸就知足了。

“爸爸执拗的性格,让自己到死才懂得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回想当初,爸爸如果早听你奶奶的话,以致后来听你爷爷的话,会减少好多错误,不会走进泥潭还不知拔脚,不至于铸成不可逆转的大错恶果,最后,连改正、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不可收拾地一错到底——自杀。

“爸爸直到摔了致命的一跤才彻底明白,这错那错,心灵走失的错千万不能犯,否则,就有可能永远找不到回去的路,即使半途知返,也必然是面目全非。你可以忘记爸爸,但不要怨恨爸爸。爸爸真的很爱你,舍不得离开你,可是,苟且偷生下去,爸爸不但现在就是将来也无法心安地面对你,面对任何人。

“月月我的女儿,爸爸的心已碎,泪已干,无力再多说,只能跟你,我亲爱的女儿,提前道一声别。还有三天,也许到不了三天,爸爸将穿过人生的最后一扇门,永远离开你。无论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爸爸都会牵挂你,注视你,想念你,保佑你。爸爸庄醒心绝笔”。

看完信,三个人面面相觑,站在那里,都不想先开口,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良久,何魁想起桌上的那个手机,伸手把声音打开调大,顿时,一阵如泣如诉的歌声,带着冰冷的寒气漫过众人的心头。

“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却常常被我的任性刺伤。当命运离散我们天各一方,这时我才明白,没有你的人生将永远失去光亮。

“燃起心中的那盏灯,行色匆匆走在回家路上。渴望你仍像以往那样依窗,无奈血色冷雨,滴落在我支离破碎伤痛的心房。

“人生有太多的诱惑,不知不觉走进歧路彷徨。失去亲人孤独的我在流浪,挥不尽悔恨泪,死亡成为爱情尊严最后的屏障。”

窗外,雨停云散,一抹清新的阳光穿过半掩的帘幕,照在庄醒心低垂的脸庞上。

人生是一幅沙画,一旦被死亡之手抹去,留下的只是星星点点的记忆沙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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