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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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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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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走失者》连载

第二十九章 一石二鸟

清晨,产房里一阵响亮的啼哭声,宣告又一个男孩来到这个世界。苏芸闻讯后,立刻拨打叶大铭的电话,想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当爷爷了。电话通了,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再拨,还是没人接。苏芸说不上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慌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犹豫地看了看一脸喜气的庄醒心,还是凑过去低声说:“醒心,刚才我给你爸打电话,通了却一直没人接,昨晚就他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出事啊。”

“会出啥事,不会的,他以前不也是经常一个人在家吗。很可能手机放在静音上了,等下再试试。”正盯着产房翘首以待的庄醒心,并未在意地回答。苏芸想想也是,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能自己多心了。

产房门打开,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孩子,苏芸和庄醒心顿时都乐得合不拢嘴,四只眼盯着他粉嫩、褶皱的小脸,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看着看着,苏芸的思绪恍然回到26年前。也是在医院,只不过是自己躺在床上,也像这样面对着儿子醒心,怎么看都看不够,叶大铭坐在床边,一个劲地边亲她边讨好地说,“谢谢老婆”、“老婆辛苦了”。是啊,自己看到孙子了,可叶大铭在家还不知道呢。想到这儿,苏芸把孩子递给庄醒心,掏出手机又一次拨通叶大铭的电话,还是没人接。

苏芸捅了一下庄醒心,示意他来到一旁,悄声说:“现在六点半都过了,你爸早应该起来了。萍儿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他一定也着急想早点知道消息,手机就是静音他也会看的。我觉得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不行,我得去看看。”

“会不会昨晚睡得太晚,早晨醒迟了,不放心的话,去看看也行。”

两人正说着,叶萍儿的手机突然响了,庄醒心拿起来一看,来电号码是“保姆阿姨”,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叶萍儿,他走到一边,刚打开电话,里面就传来一串惊恐慌乱的声音:“叶小姐,不好了,你爸出事了,在家,赶快回来啊。”

“出什么事了?喂、喂……”

庄醒心的话还没问完,对方就匆匆挂断了电话,庄醒心赶快打回去,对方已经占线在通话中。苏芸看到庄醒心眉头紧蹙,眼神慌乱,心里忽悠一沉,感到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发生,立刻问:“醒心,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

“哦,是保姆阿姨的电话,说爸爸在家不舒服,让我们过去看看。”庄醒心有意放缓口吻,生怕妈妈吃不消。

庄醒心拨通司机小张的电话,他正在朝医院赶,马上快到了。他让妈妈先下楼去迎司机,自己跑到办公室找到值班医生,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请她帮忙照看一下叶萍儿和孩子。

车子一路狂奔到别墅,刚下车,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狂乱得令人心惊肉跳的警笛声。保姆阿姨满脸泪痕靠在大门口的立柱上,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全身不停地瑟瑟发抖,说话已经颠三倒四,听不太清,“头冲下,楼上,门开着,好多血,头冲下,叫他没声音……”

庄醒心立刻对母亲说:“妈,你在楼下,我和张师傅先上去看看。”

两人刚上楼,就听到“呜!呜!……”爆响的警笛声和急促的刹车声响彻院子。叶大铭的房门大开着,庄醒心伸头朝里一看,爸爸竟然赤裸着身体头朝下倒栽在床边的地板上,屋里的顶灯和床头灯都开着,床前面的地毯上东一只西一只甩着两只粉红色的女式拖鞋。他心头一酸,抬步想冲进去把父亲扶起来,却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住,回头一看,是一位警察,绷着脸,把他和张师傅一起带走。庄醒心回头再看,父亲卧室的门已被几名警察守住,还有几名警察正在敲叶大铭对面房间的门。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房门里怯怯响起,“谁呀?”

“警察,请开门。”

女警把证件在猫眼前晃了晃。随着一阵“稀里哗啦”打开插销、锁销的声音,房门打开一道缝,脸色苍白、头发蓬乱的柳玉绾探出头来,问:“有什么事?”

“这是你的房间?”

“是的。“

“我们可以进去看一下吗?”

“可以。”

柳玉绾打开门,两位女警跟她进去,把大小几个房间都看了看。在客厅里,一位女警指着沙发后面地板上的被子,不解地问:“被子为什么放在这里,有人在这里睡觉?”

“哦,我昨晚在这里睡的。”

“那卧室床上谁睡?”

“床上没人睡。”

“有床不睡睡地上,为什么?”

“我怕。”

“怕什么?”

柳玉绾怯怯地朝叶大铭房间的方向指了指。

“怕对面房间的叶大铭?”

“嗯。”

“为什么?”

柳玉绾两颊泛红,含泪低下头,默不作声。

“请您把衣服穿好,跟我们下楼。”

“穿睡衣下去可以吗?”

“可以,但外面有点凉。”

“哦,没关系。”

柳玉绾套上一件淡绿色碎花丝棉睡衣,夹在两名女警的中间下楼。楼下,保姆、司机、庄醒心,包括没有进到楼房里面的苏芸,都一一分别被警察问了话。问话过程中,苏芸感到一定是叶大铭出大事了,问了几次,警察才告诉她叶大铭在他自己的卧室里严重受伤。

面对警察的询问,柳玉绾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哭得一塌糊涂,让问询的警察不得不暂时停下。等情绪平缓过来后,柳玉绾流着泪,断断续续把叶大铭如何把她叫过去,过去以后都干了什么,怎么离开叶大铭房间的,回到房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睡在地板上,包括脖子、后背被叶大铭咬、抓出的伤痕,都一一作了陈述。此后接连几天,柳玉绾都被请到警察局配合调查,但她始终坚持第一次叙述的经过,尽管警方时不时穿插询问一些细节、疑问,但她都一一给予了回答。

最终,在叶大铭逝世的讣告上,对他的死因表述是“突发性心脏病,不幸在家中去世。”

柳玉绾和苏芸再次见面,是在叶大铭骨灰安葬的仪式上。等出席葬礼的宾客都走完,柳玉绾来到叶萍儿和庄醒心的面前,瞟了一眼站在叶萍儿身后的苏芸,一只手拿着纸巾擦了擦眼睛,一只手拉着叶萍儿,抬高嗓音说:“萍儿,这几天,妈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你爸的模样,做梦也是你爸。其实,说起来,妈比你们都难过,都伤心,毕竟我和你爸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是他把我从一个纯情少女改变成懂得风情、懂得浪漫的女人。你知道离婚后,你爸为什么一直不肯让我搬出去住吗?是因为他舍不得我,对我一直有需要,不但晚上,甚至白天也要我过去。我一直都弄不清,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天到晚腻腻歪歪地缠着我,有时烦的我真想立刻搬走。”

柳玉绾松开叶萍儿,转身走了两步,却又掉回头,用一副高傲的眼神看着叶萍儿身后的苏芸,说:“想一想,还是大铭说得对,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成,想得就能得到,是命中注定。命中该有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强求也得不到,即使得到了,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苏芸漠然地看着柳玉绾,知道她在说谁,却不想听也不想琢磨她话中的意思。因人而生的爱与恨,对与错,失与得,终因人而去,成为记忆。她不怪他,也不怪她,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走的道路,爱与不爱也是每个人的自由。在这场爱的追逐中,她确实赢得了二十年,十倍于自己,但是,她真的赢得了他吗?“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是你的菜,越吃越顺口,吃不够,不是你的菜,越吃越难吃……”看着喋喋不休的柳玉绾,苏芸想起叶大铭的话,嘴角掠过一丝微笑。

叶萍儿心里明白,没说几句就拐到与场合格格不入话题的柳玉绾,看似在闲扯隐私,炫耀和爸爸关系,实际上却是包藏着卑劣的祸心,一石二鸟,既冷嘲热讽阿姨,又轻慢狎谑爸爸。尤其是她看向自己身后的目光,竟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洋洋得意和深深敌意,叶萍儿的心中不禁打起寒颤。

对柳玉绾这种肆无忌惮、恶意满满的表演,庄醒心恨得直咬牙,低头对着叶萍儿的耳朵,有意用半大不大的声音说:“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管在哪里,都叽叽喳喳地乱叫。看来只有在她的鼻梁上,狠狠地揍上两拳,她才会知道厉害,才会闭上她的臭嘴。”

听到庄醒心恶语相向,柳玉绾扫了一眼庄醒心,看他一双带火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心想,“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敢动我,你以为我会怕你,笑话。快要忍不住了是不是?哈哈,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就是要说,让你们生气,最好都气死,省得我还要费脑子一个个收拾。”

叶萍儿内心也很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她知道柳玉绾说的是假话,因为爸爸跟她说过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但今天不是争辩孰是孰非的场合,况且,很多时候,她一旦胡搅蛮缠起来,连爸爸都退避三舍,更不要说自己是小辈了。

“哦,萍儿,妈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现在,你爸一走,家里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空荡荡的,看着都伤心。过两天我准备搬走,到市里去住。”

“是啊。”叶萍儿面露诧异,却无动于衷地只回了两个字,没有多问。好在柳玉绾也没等她多说,转身快步离去。

叶萍儿一转眼,发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站着一个女人,正朝这边探头探脑张望。看到那张相识的面孔,她立刻回头拽了下苏芸,喊道,“阿姨,快看,那边!”叶萍儿指了指大树的方向,“上次看老爸的那个女人也来啦。”

“嗯——,是她,可她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是我告诉她的。”

原来,叶大铭的手机被警方还回后,叶萍儿翻看爸爸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时,发现有一个被爸爸标注为“玉萍小妹”的号码。叶萍儿猜测她应该跟爸爸认识没多久,因为最早的一个电话出现在一个多月前。后来,“玉萍小妹”和叶大铭的通话越来越频繁,尤其是叶大铭出事的那天上午,50多个未接电话里,将近一半是“玉萍小妹”打过来的。

“玉萍小妹”是谁?老爸以前从没提起过。叶萍儿觉得好奇,用爸爸的手机打了过去。电话通了,等了好一会儿,那头才传来一声嘶哑的问话:“您是谁?”

“我是叶大铭的女儿叶萍儿,请问您是玉萍阿姨吗?”

“你是,哦,我是……”对方的声音立刻提高,但很慌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很快又恢复常态。“对,我是玉萍阿姨,你是叶萍儿?你爸爸的事儿我听说了。”

话音未落,对方就哽咽着似乎把持不住自己,离开电话,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很快泣不成声。叶萍儿被她的反应弄愣住了,站在那里拿着电话,不知所措。听着听着,叶萍儿被她的哭声感染了,也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全然忘记打电话这回事。过了好一阵,还是玉萍阿姨想起来了,带着哭腔说:“叶小姐,实在对不起,让您也跟着伤心了。前两天,警察来找我,才知道叶大哥出事了。唉,真没想到,好人不长寿啊。我这几天想起他就哭,救我女儿的恩还没来得及报,恩人却永远地走了。”

由于对方哑着嗓子说话,叶萍儿没听出来是谁,后来听到“恩人”两个字,她才听出来也想起来,这位“玉萍小妹”原来是一个多月前在病房跪着向爸爸“感恩”的那个女人。

“叶小姐,听警察说你生了个男孩儿?”

“是的,阿姨。”

“多重?”

“七斤六两。”

“唉,听说你爸爸还没看到,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

第二天,叶萍儿想跟玉萍阿姨再说几句话,又用爸爸的手机打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包括用她自己和庄醒心的手机,都打不通。

树后的女人,发现他们在指点她,转身匆匆离去。

巡看众人放在墓前悼念的花圈、花篮和鲜花时,一束孤零零摆放在墓碑侧面的百合花,引起叶萍儿的注意。紮花的金色丝带上挂着一张长方形的黄纸片,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几行小字。叶萍儿蹲下身,托起纸片看到“叶大哥:日夜难忘,谁知恩未报,人却走了。几天来,我为您哭哑了嗓子。跪祈恩人一路走好。玉萍小妹和前夫敬挽”。

回到家,叶萍儿的眼前老是出现那个“感恩”女人和那束洁白的百合花,并且,隐隐约约总觉得她的感恩似乎包含着更深的意思。

夜里,叶萍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爸爸的音容笑貌,回忆和爸爸的点点滴滴往事,想来想去,又想到爸爸救玉萍阿姨孩子的事情上。不过,直到昨天听玉萍阿姨说了才知道,爸爸当年救的是玉萍阿姨的女儿。忽然,她又想起和玉萍阿姨第一次见面时,不但知道自己叫叶萍儿,而且还知道自己的年纪,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以前见过我,可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也许是自己很小的时候吧,可她为什么把我的年纪记的那么清楚?真是的,那么长时间,自己都没问过爸爸,现在想问也来不及了。

她起身到书房,把生身母亲周玉萍写的信连同她和父亲的结婚照都找了出来。那次爸爸把她的身世原原本本告诉她之后,就把当年襁褓里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她。看着照片里披着洁白婚纱的母亲和帅气的父亲,深深的思念伴随着淡淡的忧伤,潮水般从心底深处涌起,很快就澎湃升腾,化作串串晶莹的泪滴。

“我是孩子的娘,叫周玉萍,孩子的爹叫何玉东,他在前几天走了……我要到那边找他去……收留她的好心人……让她跟您姓,仍旧叫萍儿吧,好让我在阳间也能有个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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