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麟听姐姐说让他搬过去住,高兴得当晚就把妈妈租的房子退了。瞅瞅房子里破破烂烂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连垃圾一起留给了房东,只把妈妈和自己能穿的几件衣服收拾出来带上,算是搬家。
省立人民医院是市里顶尖的医院,虽然比不上省会的大医院,但是,医疗环境、规模、条件和服务质量都是按照甲级医院配置的。住进去后,周玉萍直嘀咕,“这得花多少钱?五千块钱怎么可能够?”
住院三天,检查结果出来了。
“左乳癌(Ⅲ期),肿瘤最大为2.6㎝,左侧腋淋巴结肿大,尚无远处转移……”
虽然心理有所准备,可是听刘艳丽同学的解释,叶萍儿还是像十冬腊月穿单衣,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得浑身发抖,怎么也止不住。
“叶小姐,采用根治性乳腺切除术,做得好的话,加上后期的放化疗配合,病人预后10年生存率还是比较高的。因此,请你配合做好妈妈的思想工作,一定不要灰心,不要轻言放弃。”
叶萍儿机械地听完医生的介绍,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默默流泪。心里直埋怨自己找到妈妈太晚了,如果早个一两年,也许妈妈就不会病成现在这个样子。
“唉,后悔也没用,只能靠老天爷保佑了,可怜我的孝心,让妈妈闯过这一关,在一起多过几年。”
叶萍儿擦干眼泪,对着镜子在微微发肿的眼睑上扑了点粉,补了补妆,极力做出一副轻松抖擞的样子,来到妈妈的病房。
“妈,今天睡得好吗?”叶萍儿送上甜甜的笑容。
“好、好,可是妈老惦记着住这里得花多少钱啊,还是……”
“妈,不要老担心钱,也没必要怕花钱,人的命最重要。大夫刚才说了,手术后,你至少还能活十年以上,好的话和正常人一样。”
“还能活十年,真的?妈一直以为再活个一年半载就不错了,还能活那么多年?”周玉萍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叶萍儿。
“大夫说的还能假?所以说,不要怕花钱。只要能让妈多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花再多钱也值。”
“好,好,妈信,信你,信大夫。”说完,周玉萍皱了皱眉,说,“萍儿,妈问你一件事,这两天是不是又给华麟钱了?”
“嗯,给了,两千。”
“萍儿,你千万不能惯着他。你对他不了解,这孩子你给他十万,他敢花二十万。妈和他爸从小就疼他,事事依着他,结果给他养成了吃喝玩乐,花钱如流水的坏毛病。不管多少钱,到手就琢磨着花出去。他打工挣的两千块钱都不够自己花,动不动还朝妈妈伸手要,我就那点低保钱,还要挤出来给他。为他,妈的心都快操碎了。”周玉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摇摇头又说,“他爸在世的时候,因为他乱花钱,爷俩没少吵架。他爸一个大老爷们,有时被他气得掉眼泪。”
“是啊,我注意点就是了,妈。”
“萍儿,妈还想问你一句话……你恨不恨妈?”周玉萍盯着叶萍儿。
“妈,为什么要恨您,恨您我就不会想方设法找您了,我爱妈还爱不够呢。”
“可是,妈当年……”
“妈,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当妈的愿意剜掉心头肉不要孩子啊。我现在也是当妈的人了,深深体会到什么是母爱,孩子在妈心中的份量,弄丢孩子的痛楚,所以,我一点也不恨妈,对妈只有爱,深深的爱,永远的爱。”
手术从早上八点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结束,刘艳丽的同学高兴地告诉叶萍儿,请来的主任亲自掌刀,手术很成功。华麟在医院跟叶萍儿和庄醒心一直守到中午,说是晚上没睡好觉,一个人先跑回家去休息了。
傍晚听到开门声,华麟立刻迎上前,“姐,回来啦。”
“嗯,保姆阿姨呢?”
“时间有点晚,她做好饭回家去了。”
“吃完饭我躺一会儿,还要去换你姐夫,你去吗?”
“去。“华麟看着叶萍儿,挠挠脸,犹犹豫豫开口道:”姐,我想要……能不能再给我五千块钱?”
“前两天不是刚给你两千块吗,又要钱干什么?”
“我以前买东西借别人的钱,那天我去搬家碰上了,朝我要,我答应最晚明天还他。”
叶萍儿很想问弟弟买什么东西欠的钱,妈妈知不知道,可又怕他有什么隐情,面子上下不来,想想还是作罢。“好吧。晚上跟姐去,路上顺便取给你。”
术后,周玉萍身体恢复得很快,虽然因为化疗头发掉了大半,可对她似乎影响不大。人不但胖了不少,而且皮肤也变得白嫩起来,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开心的笑声不断。
叶萍儿每天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护理妈妈,带孩子,时不时还得去公司看看,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妈妈身体明显好起来的变化,给了她信心,给了她动力,让她处于前所未有的亢奋状态。
晚上,叶萍儿从妈妈那里回家,已经很晚了,洗洗弄弄到了下半夜。困得上床就睡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晚的天空,洋洋洒洒飘着雪花,五六岁样子的叶萍儿,穿着一件花棉袄,新的,牵着妈妈的手回家,走在一条窄窄的街道上。忽然起风了,前后左右到处都响起“哗啦啦、咣当当”的怪声,“妈,我怕。”她吓得往妈妈的怀里钻。“萍儿,别怕,有妈在。是不是有点冷啊?不然,妈妈抱着你走。”妈妈笑着蹲下身,把萍儿的棉袄领子往中间拉了拉。萍儿看着妈妈的脸,红扑扑的,一双大大的眼睛,还有红红的嘴唇……
突然,一阵孩子的啼哭声传来,把她惊醒,换好“尿不湿”,孩子又平静地睡去,可叶萍儿却睡不着了。因为,她惊奇地发现,见过妈妈照片的四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在梦中看清妈妈的脸,并且是现在的妈妈和照片里的妈妈,糅合在一起的年轻美丽的妈妈。
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未知的另一面,平行于我们的三维空间之外,只有梦是它的进口。也许,母亲的气息,在吃她第一口奶时就植根于孩子的潜意识里,分开后,只是被成长的心智暂时屏蔽。也许,受某种特定时间、特定环境、特定事物的触动,人们的想象力、追思力、合成力会重塑、重组缺失的记忆。人的大脑就是这么奇妙,从那个夜晚、那个梦开始,年轻时的妈妈不但在叶萍儿的记忆中复活了,并且变得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深刻,越来越生动。
人一忙碌,日子就过得飞快。术后一个多月,经过再三检查,周玉萍终于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叶萍儿高兴得合不拢嘴,提前一天,跟保姆阿姨一起,把家里仔仔细细又收拾了一遍。周玉萍卧室里的东西,都是叶萍儿按照“天然、环保、宜人、原生态”四大原则亲自选定,所有的家具和地板都擦拭得一尘不染。一大早,她又穿越半个城区,到市里最大的一家花店,把预定的两大束红艳艳的康乃馨捧回来,插在她特意给妈妈买的寓意“平安”的大花瓶里。
萍儿妈妈住进来,还有一个人高兴的程度不亚于叶萍儿,那就是醒心妈妈。庄醒心回佛寺已经十几天了,说是还要再呆三个月,还完救命愿才回来。这段时间叶萍儿一个人忙里忙外,每天回来都很晚,洗洗弄弄就睡了。周围邻居都不认识,也都忙,常常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电视剧什么的看多了眼睛疼,也没意思,常常无聊得边看边打瞌睡。现在多了一个能说话唠嗑的老姐妹,尤其是两个人年纪相仿,脾气性格也相仿,温温糯糯的那种,再加上都是死里逃生的人,同命相怜,甭提她心里有多高兴了。
周玉萍来到那天起,苏芸跟她几乎整天黏在一起,不是你在我屋里,就是我在你屋里,聊天说笑,话题一个接一个,怎么说也说不完。叶萍儿看在眼里,乐在心头,一个劲儿暗中叫好,不然,自己得抽出大把时间陪,还未必都能说到一起去。
“还有十天,醒心哥回来就不用去了。这次去接他,要办一件事,老爸那次捐了二十万元之后,曾经答应过‘日后还当重谢’。即使人不在了,说的话还得算数。下午跟法慧大师合计一下,是捐款还是捐物,捐物的话,捐什么合适呢?”中午吃完饭,叶萍儿正躺在床上想心事,突然“当、当”响起一阵敲门声,她听出是弟弟。“进来吧。”
“姐,你下午用车吗?”华麟探进半个头问。
“下午……没什么事。你想用?”
“嗯。”
一个多月前,华麟学会开车拿到了驾照,动不动就跟姐姐说要出去练练手。叶萍儿知道,刚学会开车的人手都痒,有事没事喜欢上路转转,没多在意答应了。直到快吃晚饭,华麟才慌慌张张跑回来,拉着叶萍儿进了他的房间。“姐,对不起,车被别人扣了。”
“被谁扣了?怎么回事?”叶萍儿并没太在意,以为是违章被交警扣了。可是,转眼看到华麟脸上有几道带血的伤痕,顿时又紧张起来,追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我——”华麟耷拉着脑袋,吭哧半天只有一个字。
“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呀。”
“我、我下午出去……跟朋友玩‘诈鸡’,输钱了……没钱给,他们……他们把车给扣了。”
叶萍儿愣愣地看着华麟,既心疼又生气。“你怎么还赌博啊!输多少钱,敢扣车?”
“六万五。”
“什么?下午出去这么一会儿,你就输掉六万五千块钱!”
跟叶萍儿姐弟相认后,庄醒心在家时,华麟对他有一种畏惧感,不敢乱造次。庄醒心回普陀寺没两天,华麟又故态复萌,常常开着姐姐的车往外跑,在朋友面前炫耀。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交的这些朋友,大多是家里管不了也不愿管的“混世魔王”,知道华麟找到个有钱的姐姐,一个比一个眼红,都暗地里琢磨如何从华麟这里搞钱。
今天下午,五六个人把华麟约出来,一个劲地给他戴高帽子,怂恿他一起赌博。这些人联合起来作弊,然后这个借给他一千,那个赊给他两千,玩了三个多钟头一算账,华麟不但输光口袋里的三千多块钱,还不知不觉欠下了六万五千元。这些狐朋狗友立刻翻脸不认人,逼他认赌服输,给家里人打电话要钱。华麟不干,吵了起来,结果寡不敌众挨了一顿揍,还把他开来的宝马车扣下,限他五天之内拿钱领车。
叶萍儿第一反应想报警。可一琢磨,又怕惹麻烦,弟弟参与赌博弄不好也要进去,还得罚款,而且,那些人出来后肯定饶不了弟弟。又不敢跟家里其他人说,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多几个跟着担心生气的人。“唉,看来只能破财免灾了。但不能这么痛快掏这么多钱,得吓唬吓唬他,否则接受不到教训。”想到这儿,叶萍儿掏出手机,跟华麟说:“我跟你姐夫说一声,让他看看怎么办好。”
“姐,求你啦,不要跟姐夫说,好吗。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瞎胡来了,保证再也不跟这些人来往了。”
“姐问你,以前给你的两万块钱,除了买衣服,还人家的五千,那些钱都弄到哪儿去了?”
“请朋友吃饭、唱歌用了三四千,跟他们在一起玩输了五千多,还有……不记得了。”华麟嘟囔着说。
其实,从妈妈几次一说起弟弟就摇头叹气,叶萍儿已经意识到,弟弟身上一定存在不少让父母头疼的问题。三个多月来,和弟弟接触的点点滴滴,也让她感受到弟弟确实沾染了不少坏习气,可万万没想到他会捅出今天这样的娄子。过几天醒心回来,看他这样成天晃来晃去不做事还惹事,肯定有看法。不禁有点后悔,当初,不该轻易让他辞职。
“小麟,你总呆在家里不做事,人会废掉的。”叶萍儿忽然想起前两天去银行转账,碰到一个做建材生意的熟人,说他们公司想找个司机。“我看这样好不好,姐给你联系个公司,去当司机,行不行?”
“什么公司,远不远,一个月多少钱啊?”
“建材公司,坐公交5站路,一个月四千五到五千吧。”
“行。姐,我是不是要搬过去住?”
“不用啊,还是住家里。早晚在家吃,中午在公司吃,行的话姐打电话问问。”
华麟不做声,心想,“只要把捅的窟窿补上,不让其他人知道,现在就是给姐姐跪下磕头也愿意。”
树有皮,人有脸。就本质而言,华麟并不是一个天生好逸恶劳的人。在家上学时是个听话、勤快的孩子,只是走上社会后,父母疏于过问,交了一帮鸡飞狗跳的朋友,给拐带坏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什么人学什么样,渐渐学会吃喝玩乐赌,结伙滋事生非。来到姐姐这里,他虽然有所收敛,但是,天天无所事事泡在家里。腻得慌,又隔三差五偷偷跑到社会上瞎胡混。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出去做事,可是,囿于自己的能力和圈子,想找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事儿做,也不是那么容易。这段时间妈妈也没少说他,这么大了,身强力壮的,还呆在家里吃闲饭,窝囊,会让你姐姐、姐夫瞧不起。
没想到,那个司机位置真还给华麟“留着”呢。熟人帮忙,几句话就敲定,下个星期一就可以上班。实际上,建材公司开出的薪水并没有叶萍儿说的那么高,只是她为了吸引华麟而随口说的。叶萍儿私下跟对方说好,每月按五千元开给华麟,差额由叶萍儿回补给建材公司,但叶萍儿提出一个要求:对华麟尽量管紧点,没事不要让他外出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