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个女孩上车时,手上拿着一根有些融化的冰棒,路上边吃边滴。女孩怕滴到自己的衣服上,就把头往前倾着吃,结果滴到座位和脚垫上。
华麟有些不高兴,几次劝她扔掉不要吃了,可她不干,还话中有话地挖苦说,“你干嘛老说,是不是馋了,馋了你也没本事吃到。”华麟听出来了,气得回了她一句,“我闻到味了,太骚,一定很难吃”。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嘴时,前面的车突然减速亮起刹车灯。
华麟因为分神,反应晚了些,只得来个急刹。女孩没防备,脑袋“咚”的一下撞到前挡风玻璃上,冰棒险些插进喉咙里。女孩的嘴上流着血,捂着头疼得“吱哩哇啦”乱叫,说华麟故意刹车害她。
华麟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慌忙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女孩的头顶。本意是想摸摸看有没有碰破、流血,女孩“啪”地把华麟的手打开,带着一脸怒气,狠狠瞪了华麟一眼。然后,掏出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又对着脸来了个自拍。
华麟没多在意,只是很愧疚地想,把女孩送到地方不要她的车钱,算是对她的一种补偿。谁知到了地方女孩刚下车,两个男孩子就钻进车里把华麟拽出来,外面还有一个男孩子手上拎着一根木棍,三个人围着华麟就是一顿猛揍。华麟回了几下,知道干不过他们,只得抱着头认打。
“你为什么不解释?”
“我解释了,我说了几遍我没动她,可他们就是不听,越说他们还打得越起劲。”
“那你干嘛没事找事又报警啊。”
“我打不过他们三个,气不过,一时头脑发蒙,拿起电话就拨了出去,想让警察收拾他们。谁知到了公安局也一样,警察一看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再加上她嘴上带着伤、不断地哭哭啼啼,更让人相信她是个容易被人骚扰却无力反抗的弱者。所以,几个警察都听她的。说我不干不净地骂她骚,她还嘴了我就故意趁她不注意急刹车暗害她,还不老实地伸手摸她的头,摸了她的脸。我说是她先惹起来的,急刹车是迫不得已,我承认摸了她头上撞到地方,但没摸她的脸。可是,没一个人相信。结果是越争越倒霉,有个年纪大的警察说一看我的样子就不像个老实人,有本事耍流氓没本事承认,举起警棍要打我。我只好低头不说了,心想吃个哑巴亏算了,免得挨打。”
叶萍儿愣愣地坐在那里,听弟弟倒苦水,心里针扎一样隐隐作痛。她相信弟弟说的是真话,因为事情过去两个多月了,再提起来编排假话已没什么必要。
“如果弟弟今天不说,恐怕包括那三个对弟弟拳脚相加的年轻人在内,都会对华麟的人品留下阴影,认为他是个行为不端的人。难怪他一气之下把出租车卖掉,再也不开了呢。”
除了因为弟弟被冤挨打,叶萍儿的揪心疼痛更多来自懊悔和自责。懊悔没有及时问清事情的真相,自责没有尽到姐姐的义务,没有保护好弟弟。
“当时在公安局领他出来的时候,自己要是多上上心,仔细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了。可是,自己竟然也想当然以为是他惹了事,怕再提起来会让他不好意思而没有多问,结果,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丧失了立即纠错的最佳时机,让弟弟白白背负了二个多月‘莫须有’罪名的包袱。”
过后没多久,华麟把出租车卖掉,表示死活不开时,叶萍儿觉得弟弟的反应有些过激。可当时也只是想想,以为只是他做错事后的恼羞之举而已,没太放在心上就过去了,结果,又丧失了第二次可能纠错的机会。
以前,她总觉得弟弟做事毛糙,现在发现自己比弟弟好不了多少。这么大的一件事,自己竟然毛糙得缺边少际,也听信了一个小女孩故意失偏的话,导致弟弟一直抬不起头。她忿忿地觉得弟弟太冤,想为弟弟翻案。可又一想,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即使去公安局找人翻旧账,能有什么意义?况且,别人会不会真信还是个问号。退一步说,就是把那个小女孩找来了,如果她咬着以前的说法死不松口,两个人之间发生的,没有第三者证明,公安局又能怎样?很可能变成自找麻烦,让弟弟在他人面前再丢一次人,再现一次丑。唉,事情过去这么久,弟弟哼哼唧唧再次跟我提起,目的一定只是不想让姐姐像别人那样误解他、看待他。
“小麟,姐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也怪姐当时没有多问你两句,害得你被误会了两个多月。不过,事情也没多大,当时姐领你出来时,问过了,警察也是想尽快把事情了掉,拿警棍也只是吓唬吓唬你。没必要再为这件事背包袱,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坦坦荡荡做人,问心无愧做事就可以了。不过,以后要接受教训,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可不能乱认。”
叶萍儿觉得事情虽说关乎名誉,并且进了公安局的门,倒不是打落的牙齿非得往肚子里咽,只是事情原本不大,再翻出来要如何如何没有多大意义。
“萍儿,不好了,你弟弟被狗咬了,我得立刻回家一趟。”叶萍儿还在睡午觉,周玉萍火烧眉毛地走进房间。
朦朦胧胧睡意中的叶萍儿,听后一激灵,立马清醒,看看表,跟弟弟通话不过一个多小时,这么快就出事了?
“被狗咬了,怎么回事?”
“他叔来电话说腿被狗咬了。”
“谁家的狗,咬得厉害吗?”
“家里的那条老黄狗,说是咬了好几口。”
“怎么会咬主人,狗是不是疯了,我陪你一起回去。”叶萍儿也放心不下弟弟,立刻起床陪母亲直奔乡下。
医院里,华麟躺在病床上,两条腿都裹着纱布,疼得呲牙咧嘴直皱眉。听到叶萍儿问起狗为什么咬他,脸立刻涨得通红,半天不坑气。叶萍儿心想,都被狗咬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不好说,毫不客气地再三追问。华麟被姐姐逼得没办法,终于吭吭唧唧说出事情的原委。
中午,他约了几个伙伴到镇上的饭店吃了一顿自助海鲜大餐,剩下的一些生鱼片和多半管“青芥辣”他悄悄装进兜里带回家。看到狗狗活蹦乱跳地接他投过来的生鱼片,忽然产生了一个逗狗的念头,拿来“青芥辣”在一块生鱼片上挤了一大坨,又用另一片生鱼片盖住,晃来晃去了几次,故意把狗逗急了才投出去。毫无防备的狗狗跳起来,张嘴接住就往下咽,那一瞬间,狗狗被黑得悲剧了,不但这两块,就是把之前吞下的都吐出来还难受得不行。咧开大嘴一个劲儿用爪子挠舌头,两只狗眼盯着华麟直冒火,你不仁,我不义,生平第一次豁出狗命跟主人翻脸,对着华麟的小腿恶狠狠地下了狗嘴……
病房顿时笑成了猪圈。另外两张病床上的两个病人,趴着的是脊椎矫正手术,仰着的是锁骨固定手术,都刚做了没几天,一直愁眉苦脸的,听了也忍不住跟着大家笑起来。趴着的那位鸡叨米似的一个劲儿地点头,不小心笑过了劲,“噗嗤”一声,两滩浓鼻涕直接喷在了枕头上;锁骨断了的那位笑得有点岔气,“叩、叩”地压低声音咳嗽完,又咧着大嘴巴子“嘶嘶哈哈”地倒气抹泪水。
周玉萍抚着华麟的脑袋,既心疼又气恼地说:“我说这么老实的狗怎么会突然发疯咬人,活该!哪有这么逗狗的,还怪狗翻脸,就是人弄不好也得翻脸。还好是一只老土狗,要是藏獒,你这两条腿不咬碎才怪呢。”
“要是藏獒我也不敢这么逗它了。”华麟低声嘟囔道。
“唉,麟儿啊麟儿,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让妈省省心。”
“小麟,妈说你是为你好。吃一亏长一智,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万一染上病可就麻烦了。算了,妈,小麟已经知道错了,让他一个人在这儿好好想想,我们到医生那里问问情况好吗。”
叶萍儿晚上刚到家,苏芸和庄醒心都关切地问起华麟的情况。
“大夫说狗还算懂事,没下狠口,咬得不是太深,只伤到皮肉。伤口处理的比较及时,注射了狂犬疫苗和破伤风针,在医院再观察两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完,叶萍儿把华麟被狗咬的经过说了一遍,顿时把两个人都逗笑了。
“嗨,华麟这孩子真是闲不住,总要惹点意想不到的事出来。”苏芸摇着头说。
“其实,萍儿,华麟有他妈妈看着伺候就可以了,你真没必要操那么多心,太累。”看到叶萍儿一副恹恹伤神的样子,庄醒心有些心疼。
“是累,可我是他姐姐,心总不能让妈一个人操吧。唉,但愿医生说得是真话,打了针就没事儿。”
晚上睡觉前,叶萍儿突然说:“醒心哥,明天我想去悬嵒寺一趟。”
“嗯,是拜菩萨还是还愿?”庄醒心的话音有些含含混混。
“都有。自从找到妈,开完刀,我就一直想去还愿,但主要的还是拜菩萨,保佑咱们全家健康平安。”
“噢,行。”答话声刚落,鼾声就轻轻飘起。
叶萍儿看看表,已过0点,确实有些晚了。可她却没有一点睡意,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头脑里老是东想西想,静不下来。
“唉,老爸去世才八个月,公司的业绩就明显开始下滑。销售疲软导致售楼部人心思动,虽然何总尽心尽力支撑,做工作把人稳住了,销售状况有所扭转,回款速度有所回升,资金面也相应缓解。可何总是快六十的人了,身体又总是出状况,万一哪天顶不住倒下,可就麻烦了……
“真希望醒心能站出来挑大梁,把公司撑起来,可现在又不可能。醒心在学校的情况,看来也不乐观,有十多天没提学习的事了。最近回家总像是很累的样子,有时上床就想睡觉,想跟他聊聊、亲热亲热,看他一脸疲倦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张口,是不是跟不上课程了,还是……
“唉,醒心哥,千万别打退堂鼓啊,熬过这段适应期就好了……
“这次小麟被狗咬,虽说打了狂犬疫苗,可医生也说不敢保证百分之百没有后遗症,如果有的话可能很快也可能拖上几年才会发作……
“最近小麟的脸色总感到有些不太好,蜡黄蜡黄的,跟他这个年纪不相称,像四五十岁的人一样没血色。问他总说没事,但愿没事就好。还有老妈,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也不太好,恍恍惚惚的,总像有什么心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让她去医院看看,说几次了,就是不愿意去,弄不清她心里在想什么……
“柳妈最近两次来,拐弯抹角地一再提老爸遗产的事。老爸在世的时候她就跟老爸离婚好几年了,老爸当时也给了她不少钱,难道还不满足?唉,钱啊钱,不知多少才是个够……”
叶萍儿躺在那里越想事儿越多,越想心越烦,看着躺在身边的一大一小,睡得“呼呼”香,羡慕得直叹气。起身拿过手机,戴上耳麦,调到平时喜欢听的音乐上,闭上眼,强迫脑子跟着乐曲的节拍静下来。
这天清晨醒来,叶萍儿看看时间还早,慵懒地抓起手机想上网浏览,却发现有一条弟弟发来的短信,两句话。“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姐,发出这封短信后,我将自沉水底,与您阴阳两隔。邮箱里有我昨晚发给您的一封信。永别了,姐。”
叶萍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稳住神后再一看时间,短信发来已有半个多小时了。她不相信,恨恨地看着短信,心里暗暗地咒骂:“是哪个闲得肝疼的人,开这种无聊透顶的玩笑。”再仔细一看发短信的手机号码,确实是华麟的。可她还是不相信,心想,一定是华麟又惹了谁,被别人改号码冒充来拐弯抹角地诅咒他。不过,想归想,她还是有些担心,立刻拨了过去,电话那头提示已关机,再拨,还是关机。这下,叶萍儿有些慌神,赶紧起身敲开周玉萍的房门。
周玉萍一脸茫然,问叶萍儿出什么事啦?说她也不清楚华麟现在在哪里,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接到华麟的电话。以前华麟经常是三五天才来一次电话,也就没在意。周玉萍电话拨到乡下,叔叔的话让她惊愕不已。“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天没见到他了,以为他住不惯乡下,又跑回城里了呢。”
叶萍儿赶紧又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真有华麟的一封邮件,“姐,我真的不想走,犹豫了很久,几次来到烟柳湖边徘徊,尽管很艰难,可最终还是作出了这个离开的决定……”下面的内容叶萍儿没有心思再看,赶紧叫上周玉萍一起下楼,开车往烟柳湖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