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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雅，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就这几天吧。”
“票订了吗？”
“还没有，不急，说买不就买啦。心哥，你跟爸爸恢复父子关系的事，这几天我想了又想，最好还是举行个仪式，不，要举行两个。一个是你爸爸的老家。说不定你爷爷奶奶家里的亲戚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呢，刚好可以认祖归宗，把家谱续上。一个是这边，把爸爸的亲朋好友都请来，顺便摆上几桌聚聚，还可以借机联络联络感情。这样，也防止将来你进公司，继承爸爸的事业名不正，言不顺。”
“家里的事，没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吧，而且，我妈也说了，爸一直是我们家户口本上的户主。”
“我不是要把家里的事弄复杂，只是现在不复杂，就怕将来更复杂，你总不能拿着户口本跟其他人解释吧。如果你爸爸还在就简单多了，只要他认，认下人，跟业内的朋友包括带你回老家，介绍一下就行了。可现在是你认，认上人，你跟别人说，别人信不信就是个问题。”
“这边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我和爸爸的关系。本来没什么事，这么一弄，反而让人觉得我好像来得不正当。”
“不会啊，让你妈以原配名义出面主持，谁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公司这边简单，主要是老家那边，不过，费一两天的事儿，管一辈子，何乐而不为。你弄好了，我立刻订票回去参加。你也别为难，我回去只参加这边的仪式，以什么名义无所谓。老家的仪式我可以不出面，但女儿要出面，她是你们叶家的骨血，你们家族的人得认。”
现实世界就是这么有意思，你怕我不怕，一物降一物。说不清为什么，庄醒心就像天生在乔希雅手心里的一块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有时，庄醒心也会奓奓刺，可是乔希雅每次都有办法对付，不显山不露水地几下就把刺扳断捋平，最后，庄醒心只能没脾气地跟在她身后，听她说什么是说什么。当然，乔希雅也不是胡搅蛮缠的那种人，而是讲道理，任何事她都会拿出道理，甚至几个道理，让你感到不服不行。因此，庄醒心也渐渐习惯了，听到她说出第一个道理，就自然而然服从。
“希雅，先在哪边办比较好呢？”
“当然是老家了，只有先寻根问祖，把根扎下，本正源清之后，你才能在爸爸的公司立得住脚。”
放下电话，庄醒心开始嘀咕，“爸爸在世的时候，不知道跟老家的人说过我没有，如果说过有我这个儿子，最好入了宗谱，那样的话，寻不寻根问不问祖意义都不大了。”
“萍儿，我想打听一件事。你曾经跟爸去过山东老家，老家的人知道我吗？爸在老家说起过我吗？”
“跟爷爷说起过你，嗯，跟叔叔、姑姑也提起过你。”
“怎么说的？”庄醒心急忙问。
“说我找了个男朋友，个子高高大大的，人……”“人品正”三个字临到嘴边了，叶萍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后两个字咽了回去。“说你敦厚，也很聪明。”
“就说我是你男朋友？”
“是啊，我去山东的时候，你只是我男朋友啊。”
庄醒心回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么回事。“你在老家时，有没有听他们说过爸爸还有个儿子？”
“没注意。不过，印象中没听说过，爸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
“那后来……爸有没有跟老家的人，再提到我。”
“提到过。老家的人来电话，说想见你，爸说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到时候一起回老家，好好热闹热闹。再后来，爸跟老家的人说没说过你，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没问过爸。不过，在爸的葬礼上，叔叔、姑姑悄悄问起过你，都说大哥从来没有说过他有个儿子啊。我才知道爸一直瞒着他们，为什么要瞒，我也不清楚。爸没向老家人透露，我也没敢跟他们直说，只说二十多年前，爸曾经跟你妈在一起生活过两年。”
庄醒心听完，心里“咯噔”一沉，想起昨天乔希雅说的那句话，“‘只是现在不复杂，就怕将来更复杂。’是啊，希雅说得对，事情不尽早尽快弄清楚，必然是越搅越复杂。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转不过弯，执意不认爸爸，就不会带来这些麻烦。”
“萍儿，我想回老家一趟。”
“好啊，什么时候？”
“嗯，这两天吧。——老家好找吗？”
“那有什么不好找。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打个的也能到，姑姑家有车，到火车站接你也行。”
“嗯，行是行，可是，去了我怎么说呢？”
叶萍儿明白庄醒心的心思，“不然，先打个电话跟叔叔、姑姑说一下？”
“那最好。”
“不过……有个问题，以前他们一直认为我是爸的女儿，你是爸的女婿，如果现在把你说成爸的儿子，我变成养女，这么严肃的事情，竟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动，难免会让人产生开玩笑的感觉。这个弯，恐怕只有你妈出面才好拐，否则，让我这个说不清你的小辈人出面，谁会轻易相信？”
“也是，等下我打个电话，跟妈说说。”
电话打过去，占线，停一会儿再打，还是占线，庄醒心一看时间，揣测妈妈可能是在跟姥姥通话。他知道，两个人一旦说起来，没有个把小时是结束不了的。放下电话，庄醒心一转念，开始琢磨爸爸有儿子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是柳玉绾没有孩子，嫉恨妈妈和我，压着爸爸不让说？难道爸爸就那么听她，怕她，爸爸好像并不是那种唯唯诺诺，怕老婆的人啊。是以为找不到我，交不出我，所以不敢跟家里人说？可是，再怎么找不到也只是找不到呀，就是失踪了，也不能否定我作为他的儿子，仍存在这个世上的事实。是因为有了萍儿，抛弃我这个儿子？可我和萍儿又不是一山不容二虎，不存在什么相互冲突的事情，起码他又不是男孩，代替不了我啊。再不然，就是听了什么误传，说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让他信以为真，所以没必要跟家里人提及。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年他欺骗了妈妈的感情，根本就没拿妈妈和我当回事，所以，后来柳玉绾一插足，就轻易地把他拐带跑了……
一阵电话铃声，把庄醒心惊醒，是叶萍儿打来的。说妈妈刚才哭着告诉她，姥姥去世了。说姥姥去世前就一个人在家，过世三天才发现，舅舅姨姨们来不及通知妈妈回去，就把丧事办了。
“是谁来电话告诉妈的？”庄醒心问。
“你大舅。说姥姥去世已经一个星期了。妈这几天的心情肯定不好，去老爸家认祖归宗的事，还是过一阵子再跟妈说吧。”叶萍儿嘱咐道。
庄醒心对妈妈家乡人的认识，只限于照片上。妈妈曾多次指着照片里的老老少少告诉他，这个叫什么，那个是谁，但是，除了八十多岁的姥姥外，其他人都没太深的印象。
庄醒心所以对姥姥印象深，是因为姥姥长得实在漂亮，无论是谁，都会过目不忘。家里的影集中，有一本是妈妈专门用来存放姥姥照片的，从二十多岁泛黄的黑白照，到八十多岁色彩艳丽的彩照。姥姥一直生活在乡下，照片里的穿戴都有些土气，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肃杀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越来越深的印痕。但是，她匀称的五官，白净的皮肤几乎一直没变，年轻时的清纯美，中年时的优雅美，老年时的恬静美，举手投足之间，展现得都是那样完美无瑕，淋漓尽致。
妈妈曾多次说过，姥姥当年是乡里乡外远近闻名的“美女”，待字闺中的时候，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踏平了。不光乡里，就连市里、省上都不断有人专程来提亲，并且，对姥姥的各种承诺都有。可是，姥姥却丝毫不为所动，一心坚守与邻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姥爷的感情，也因此赢得了姥爷“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的挚爱之情。然而，妈妈说姥爷没福气，姥姥很不幸，结婚不到二十年，姥爷就患上绝症，一病不起，四十出头就抛下姥姥和七个儿女，撒手人寰。随后，姥姥谢绝所有让她改嫁的好意，骑着姥爷留下的一辆三轮车，带着两个大一些儿子和女儿，靠卖菜送货，渡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唉，随着姥姥的人生谢幕，等了四十多年的姥爷，终于可以在地下跟姥姥团圆了。姥姥这一走，原本想陪妈妈回老家看姥姥的愿望也永远落空了。如果早想早行动，就不会留下跟姥姥从未谋面的遗憾了。唉，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孝心不诚。”庄醒心在心里一遍遍地自责。
其实，自从有了陪妈妈回黑龙江探望亲人的打算，庄醒心在一次视频通话中，曾跟姥姥提起过，要去看望她。姥姥当即笑得像朵绽放的牡丹花，反复叮咛说，“回来前，一定要先给姥姥来个电话，姥姥好去车站接你们。”想尽快看到女儿和外孙的心情，溢于言表。
庄醒心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一转念，又把电话放下，决定还是下午课后回家一趟比较合适。
下午正在上课，庄醒心感到有电话，拿出手机一看，又是叶萍儿。走出课堂，电话刚打开，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醒心哥，你妈下午在家里昏倒了。我们刚把她送到医院，省立医院急诊室，我已经让张师傅开车到学校接你了。”
庄醒心赶到医院，苏芸已经苏醒过来，可是，反映明显有些迟钝，看到儿子，也只是似笑非笑了一下，立刻变得面无表情。刚好保姆也在，庄醒心轻轻把她拉到门外，问她怎么回事。保姆声音颤抖地说：“我也不是太清楚。中午饭菜做好后，端上桌喊你妈吃，她先是答应，后来又说没胃口，不想吃，想躺下睡一会儿。我听萍儿妈说因为你姥姥去世，你妈躲在房间里哭了好长时间，怎么劝都劝不住。我怕她出事，怕萍儿妈一个人招呼不住，所以下午就没走。三点多钟，你妈又哭得上不来气，脸色煞白，萍儿妈感觉情况不好，赶紧给萍儿挂电话。萍儿还没进门，你妈突然瘫倒在地上不动了，想打120，又怕耽误，四个人赶紧把她抬到楼下，送到医院来了。”
“大夫怎么说？”庄醒心急切地问。
“大夫说，你妈这次昏倒，不仅仅是因为悲伤过度，主要还是以前受过脑外伤，由后遗症引发的。大夫说有后遗症的人，一受刺激，很可能会导致以前受过损伤的大脑神经异常放电，颅内的压升高了什么的，拗口，我没记住也学不好。然后会强迫大脑用昏迷来抵抗。今天还好送医院及时，否则，很容易导致后遗症恶化。”
“醒心哥，我得赶回去，新区工地出事了。”叶萍儿手握电话，皱着眉头从病房里走出来。
“出什么事了？”
“领工说有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好像腿摔断了。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如果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处理完就回来。”说话间，叶萍儿带着司机小张匆匆离去。
庄醒心正要进病房，手机铃声响起。“不好意思，阿姨，您进去看一会儿，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是乔希雅打来的，还是回老家认祖归宗的事，问庄醒心打算什么时候去。
“我妈今天在家昏倒了，我现在正在医院，回老家的事还是等我妈出院再说，好吗。”
“突然昏倒了？怎么回事，情况严重吗？叶萍儿在吗？”
“心情不好引起的。早上老家来电话说我姥姥过世了，妈伤心得一直在哭。严不严重我也说不清，我还没来得及问医生呢，不过现在已经醒过来了。萍儿在这里，是她和保姆把我妈送到医院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定，我妈不肯让我走，再过两天吧。”
“希雅，再过几天就开始春运了，到时候买不到票怎么办？”
“那有什么，实在不行，飞回去，包车回去，都行啊。”
“可是……”
“心哥，还是尽快把回老家的事定下来，我好安排。水烧开了，月月在哭，回头再挂给你。”
“可是，我……”庄醒心话刚出口，一阵“嘟、嘟”声传来，电话那头已经挂断。
“小庄，你妈喊你进去。”保姆出来说。
“醒心，等妈身体好些，你陪妈回趟老家，看看你姥姥好吗？”
“好的，妈。您想什么时候回去，我就什么时候陪您回去。其实，我已经计划好放寒假陪您回去看姥姥，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却晚了一步。”
“说来，这也怪我，早就应该带你回去一趟，见见家里人。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欸，萍儿呢？”
“刚走。工地来电话，有点急事要赶去处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说是市里面有什么人到工地检查，要她过去陪。”
“哦。”苏芸抬眼看了看庄醒心，皱了皱眉说，“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想回家去，这里呆着不舒服。”
“我去问一下大夫，可以的话，我就陪您回去。”
庄醒心也正想找大夫问问妈妈的情况，赶紧起身出去。可是，大夫的意见直截了当，能不能出院，要等两个主要的检查项目做完，医生会诊后才能定。就是一般人昏倒后醒来也要检查一下，何况是有过脑创伤病史的人，更要谨慎，避免诱发更严重的病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