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名花进家时家里刚吃过早饭。
农村人的习惯,天一短了就开始吃两顿饭。这个习惯也许延续了几千年,也许初衷就是为了省点儿粮食。实际上,这能省吗?所有人都忽略了吃多吃少不仅仅在于次数,更在于每一次吃的数量。那个年代的棒小伙子一顿就能吃二斤多粮食。现在可能还是这个棒小伙儿,二斤可能就得吃两天。时候不一样了,就不能按现在的眼光去看那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至少在雨泽县,如果男方提出来娶的不是个处女,那他就完全可以凭此一条离婚。这,没人会对这个小伙儿说三道四,反而女孩子可能再找对象就得大降条件。那个时候,就是在农村,谁家的小伙儿要是说不上个媳妇,指定不会仅仅是本村人笑话。
那个时候,只城里人的观念有所松动。婚前同居假如娶的还是这个同居的,也就没人再过多的指指点点。归到单位,单位已经不管这种闲事儿了。不过这些改变到底还是渐进的,还不能提倡,只是处于容忍状态而已。有很多很正统的人士就会感慨,这些感慨的人物中就有一个原先的屠夫。
这个屠夫本来杀猪杀得好好的,那时候个体户挣钱都比较好挣。但屠夫他爸是个老公安,眼看着该退休了。屠夫他爸就觉得自己的儿子杀猪,实在是没面子。我还不太清楚公安系统,那个时候是否允许接班。但,屠夫还是在他爸退休的前夕,进了公安局。
应了那句福兮祸所依的古话,屠夫进了公安兴奋劲儿就降不下来。某一次,县医院的很多人都亲眼见过,因为公安局离县医院也很近。公安局的车开出院子,就停下来,只见屠夫从吉普车的后车门出来,换到了驾驶位置上。当时县医院门口也聚着几个刚下夜班睡不着觉的单身汉,包括蔡名花。就有人说他行吗,从来没听说过屠夫会开车。这个话音还没落,就听一声大响,车就撞在了路边的树上。一车的人都没事儿,只有屠夫的脑袋撞坏了。撞坏了脑袋的屠夫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出来之后就不咋上班了。基本上整天泡在县医院里,逢人就讲怪话。什么xx坏,一毛顶一块;xx好,一块顶一毛。诸如此类。蔡名花的收费处离门诊的门很近,只要排队的人一少,就总能看见这个穿着公安制服的屠夫。蔡名花也就对公安有些反感。
有着这样的偏见,尽管李静雪是个名牌大学生,蔡名花还是对她有些不屑,骨子里认为她没啥素质。一个女人,整天梗梗着脖子,真是白瞎周春风这个人儿了。有时候,蔡名花甚至想一定是李静雪下了什么套套住了周春风。蔡名花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了那么一点儿希望。嫁给那个秘书的可能肯定不存在了。从跟周春风第一次,事后,蔡名花就哭了大半天。不是蔡名花反感周春风,而是,蔡名花一直想嫁的是那个秘书。
蔡名花每次一进屋准找东西吃,年轻人都爱饿。可这一次蔡名花只想好好睡一觉。路上,蔡名花的脑袋瓜里半刻也没停止琢磨事儿。不知咋,琢磨的最多的竟是那个屠夫。那个屠夫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非要弄一份正式工作?那个屠夫自己不知道自己不会开车吗?就算是别人以为他会开车,但他自己不该不知道的确不会开车吧?车撞在树上的那一刻她蔡名花还跟着笑来着。这其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这应该是个真理。
人不能干自己掌控不了的事儿。
蔡名花甚至觉得那么长时间痴心想嫁给秘书也是荒唐的。
没有这个想嫁给那个秘书的心思,也就不会跟这个姓周的来往了。周春风跟那个秘书到底说没说过呀?也许,周春风压根就没跟那个秘书提过这个事儿。要不的。
蔡名花不相信那个秘书会相不中她这个人儿。
蔡名花在路上一想到自己也是花容月貌,就从包里拿出了小镜子照,可照着照着就哭了。蔡名花抹眼泪,抹着抹着又开始笑。拿出bb机晃荡着想要发信息,却还是忍住没开机。蔡名花路上的举动,不只让同车的病友觉得怪异,就是司机心里也有些发毛。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司机又不敢问。最先送到家的也就成了蔡名花。
尽管临下车前蔡名花反复检查了自己的脸,尽管几乎看不出蔡名花曾经哭过的蛛丝马迹,但,蔡名花的倦怠让细心的蔡妈妈还是很有刺痛的感觉。蔡名花简单打了个招呼,直接就奔上了大炕。蔡爸爸叮嘱她弄两条褥子铺身底,刚做完饭炕太热。蔡名花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蔡爸爸拽下一条被子,轻轻盖在蔡名花身上。蔡妈妈坐在蔡名花身边,不错眼珠的看着她睡觉,看看着就抹上了眼泪。
蔡爸爸:“看看你,大过年的!”
蔡妈妈:“你看这孩子,脸色咋这么差?好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
蔡爸爸:“不能,这孩子的脸色,我没看出咋差。这孩子的脸平时就白。整天收费又不出个屋,捂得更白了。城里的女孩子都这样。”
蔡妈妈:“白和气色差,我还能分不清?”
蔡爸爸:“得得,准是这头一回孩子没在家过年心里就不得劲儿,想的。她妈,在屋呆着,我去趟街里。”
蔡妈妈:“去街里干啥?啥东西都是现成的。”
蔡爸爸:“你不知道,老李家的暖气管子说是漏水,我得去看看。”
蔡爸爸出院了。
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叫了起来。
狗就是这样,只要一个叫,其他的就会连成一片的叫。这一连片的狗叫吵醒了蔡名花。
蔡名花朦胧着睁开眼:“真讨厌!哎,我爸呢?”
蔡妈妈:“上街了。”
蔡名花就想坐起来,身上没劲儿。蔡妈妈一直盯着蔡名花。
蔡妈妈:“咋回事儿?”
蔡名花:“这两天我来事儿。”
蔡妈妈:“也没见过你这么虚呀。”
蔡名花一笑,这一笑差点又没笑出蔡妈妈的眼泪来。蔡妈妈抱住蔡名花。
蔡妈妈:“孩子,千万注意自己的体格,不能再像你妈。你妈就是干啥都不惜力。知道自己来事儿,咋还不知道注意点儿?就是个玩,还是同学,那还能累成这样?名花,不是妈说你,你来事儿就回来过年呗。今年见不着的同学,还有明年。一个同学,想见啥时都能见着。你要是因为贪玩累出个病根来,那多丢人?名花,你咋这不知道心疼自己呢?别仗着自己年轻,岁数大了啥都找上了。”
蔡名花哭了。
蔡名花一哭,蔡妈妈就麻了爪。说这么两句也不至于呀?蔡名花也不是这么娇性的人儿。蔡妈妈知道,这女孩儿一哭,你越劝她就哭得越厉害。只好眼巴巴看着她哭。蔡妈妈这个心疼。一个劲儿小声嘟囔,这大过年的,这大过年的。
蔡名花哭够了,叠好铺盖,然后跳下地洗脸。蔡名花洗完脸,开始收拾这张脸,直到蔡妈妈肯定他爸回来看不出哭过,才开始放心。就觉出了饿。饭是现成的,蔡妈妈端上饭,看着蔡名花大口大口的吃,笑了。
蔡妈妈:“慢点儿,别噎着!这孩子!”
蔡名花有点儿不好意思。
蔡妈妈:“宣传部的你那个周大哥,说是要给你介绍的秘书,见面了吗?”
蔡名花眼睛里的泪差一点儿又没涌出来。正好借着嘴里一大口饭,使劲儿往下一咽。可还是把眼泪顶出来了。
蔡妈妈:“我说让你慢点儿、慢点儿吗!你看,噎着了吧?快喝口水。”
蔡名花摇摇头,这时候外面的鸡就进屋了。因为外屋门虚掩着,鸡也喜欢屋子里暖和,就进屋了。蔡妈妈往外轰鸡。
蔡妈妈关好门进来,看见蔡名花好像又哭了,心里就咯噔一下犯上了嘀咕。
蔡妈妈:“名花,说实话,是不是遇上啥难事儿了?”
蔡名花心里飞快地转了转,就想出了主意。蔡名花知道,不撒个谎这一关就过不去了。
这个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让爹妈知道,爹妈就自己这一根独苗。
蔡名花说:“我卫校最好的一个姐妹,过年回家的路上,摊上车祸死了。”说完,借机大哭起来。
这个话蔡妈妈信了。
因为蔡妈妈了解女儿,知道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个仁义人。
蔡妈妈也不爱刨根问底,更不会哄人。
蔡妈妈说:“算了算了,人死又不能复生。你那同学要是地下有知,她也会感激你这个重情重义的姐妹。我出去烧泔水去了,你爸也真是。说今年不养猪了,年根底又抓回来了一个克朗!”
听着妈妈出屋,蔡名花饭也不吃了。索性就趴在炕上,哭了一个痛快。
这时的阳光正走到正午,屋子里明晃晃的。从外面传进来牛叫,又传进来驴叫。紧跟着传进来唧唧嘎嘎的姑娘们的笑声,蔡名花知道这几个都是跟她一块长大的伙伴,但擦干眼泪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候蔡名花就有点儿怪老爸,为什么不养只狗放在大门口呢。
狗的眼睛好使,就能给打出来一个提前量。
蔡名花要是知道回趟家会引出这么多的麻烦事儿,就直接回医院了。
但是,直接回医院也不行。
明明已经从市里回来了却不回家,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