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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底倚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一首水调歌头，乃是北宋最大的才子苏东坡先生写的。
除此之外，苏东坡还会做东坡肘子。我在县医院上班时，整个雨泽县也没有一个会做东坡肘子的饭店。
因此我一年只能吃有数的三四顿，还都得专程去趟市里。但我还是想念东坡肘子，现在再也吃不到那个味儿了。
因为猪全都速成了。
这么好吃的肘子，也不能长久。
接着说周春风他老爸的病。
周春风着急麻慌的赶到县医院，院长和赵主任都来了。院长是来查房。因为院长特别敬业，只要他在家，不管是不是休班，他都要一天在医院里至少转个五七六回。
急诊总是重点。
那一年，院长们好像都不如现在的院长会当，第一不会集中权力，第二分不清大事小情。院长碰上了这事儿，赶紧把院内的专家们都叫来会诊，也把赵主任叫来了。因为医院内的同志们都住在医院内部的家属院，这个家属院连着医院，所以很快人就聚齐了。其实，这个事儿即使不是周部长他爸，院长也会这么办。我敢作证。
由急诊科主任告诉周部长，得马上转院。周部长看起来特别疲倦，也许这几天真的是开会开累了，“五一”各单位都放假，可他却得不到休息。怪不得大家说会多是负担，会多也害人呀。赵主任就问周部长，是不是马上走。周部长懵了。
院长看见了我，就问：“小刘，你不是没事儿吗？”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唉！我说：“没事儿。”院长就说：“急诊室人手不够，你也跟着车去吧。你小子个儿大，有劲。俗话说身大力不亏，你跟着去吧。送到地方也用不了多久，晚上就回来了。”院长都发话了，我又能说啥？
再说，人家周部长就站在旁边，我还能说个不字？
说是家属也就来了周春风他妈和他大哥。他大哥比他还矮，都随了他妈。周春风他爸是个大高个儿，也算是仪表堂堂了。他妈的摸样可就实在不敢恭维，是个坐地炮。他妈虽然个儿矮，说话声可大。周春风就摆手不让他妈说话。
我挨着周春风坐着，一股香水味直接就刺进了我的鼻子。我就浮想联翩，幸亏自己对香水完全陌生，只是联想人物们。我寻思当个部长就这么在意自己的气味吗？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用上了香水？一瓶香水，那得所少钱呀！我知道今天周春风既然是刚从会场里抽身出来，肯定不会是李静雪身上的。
我对香水过敏，鼻子一下就不通气儿了。
赵主任听我吭吭着，很关切。赵主任说：“小刘，是不是刚才出汗了？风搜着了？现在年轻人真娇气，别看你人高马大的。”
周妈妈就接过了话头：“小伙子，赶紧吃药。你大叔就是，得了个重感冒，现在这样了！”然后咧着嘴哭。周部长瞪了他妈一眼，他妈不哭了，抽抽嗒嗒的用一条脏乎乎的手绢抹。那条手绢把脸都抹花了。周春风他大哥一句话也不说，呆呵呵的坐着，就像个哑巴。
救护车飞一样开，周春风就问主任。去了俩主任，一个是内科老主任，一个是急诊科主任。这俩主任都异口同声地说，怀疑这就是格林氏综合症。发病原因很多，诱因大多是病毒感染。这两个人又详细说了一大堆医学名词，我也没弄懂。但我知道了有这么一种病，太可怕了。周妈妈说就是着了半天凉水，觉得身上有点儿热。周春风就埋怨咋不早点儿说。周妈妈说今天才是第三天。“头一天早上，他就不能起炕了。我寻思着重感冒，就给他发汗。到了晚上，好像更严重了。你大哥意思就想送医院，你爸不让。你爸说没事儿，明个儿让咱们村老武看看就行了，老武中医西医都挺在行。让他号号脉。可巧了第二天找老武，说他出去了。你大哥就等。你说，等一会儿不回来就麻利儿回家呗！他这人就死性，人家说一会儿，他就以为是一会儿。这个一会儿一等就是大半天，快中午了老武才回来。你大哥说是咱老周家了，谁还不知道你在县里？谁承想还是让等了大半天。这老武，要不是你大哥急的，他还想先吃口饭呢！”
周大哥：“不是，人家也寻思就是个感冒嘛！还说我虚惊到怪的。我不是也以为是个感冒嘛。”
周妈妈：“主任，我问问，治这个病得花多少钱？”
周春风：“妈！我花钱，花多少钱你别管。”
周妈妈：“你的事儿也多，干啥不用钱？主任，我带了两万够不？”
急诊主任：“不够。”
内科老主任：“不够。肯定不够。就是丙种球蛋白，一支得多少钱呀？小刘，你说说。”
我也懵了。那一年，两万可真不是个小数目。我被这两万块钱吓住，就忘了一支丙种球蛋白到底多少钱。药房偶尔也进过这种药，可我在制剂室。“大概，四五百吧？”我说。
内科主任就说：“要我说干脆别治了，这个病根本就治不了！”
周妈妈就哭。周妈妈嗓门儿大，劝不住。我看周春风有点儿怪老主任多说话的意思，我就接过来说：“难咱也得治，只要是尽力了！你说对吧，周哥？”
周春风点点头。这时候，我看见周春风的眼泪阻止不住的一个劲儿的流，带拉着他大哥也是满脸泪花。这个局面很窒息，真他妈的，他咋能得这个拙病呢？
因为跟附属医院都打好了招呼，马上进了重症监护。附属医院设备真全，有很多我都不认识。我们把病人弄好，我就安慰周春风，没话找话的跟他说话。在说话的同时，我眼睛离不开那张床。我看着他们正在切开周老爸的气管，我心想，这个周老爸恐怕是完了。
坐着救护车回去，医院在食堂做了一顿饭，吃了也没跟我们要饭钱。这在我还是头一遭。我这个人一直没接受过单位的任何跟别人不一样的待遇，虽说是跟着沾的光，也很满意。吃过了饭，我就哼哼着小曲儿回宿舍。
我刚进宿舍里坐稳，就有人敲我宿舍门。谁呢？
原来是蔡名花。
我把蔡名花请进宿舍。
虽然我们都是同事，可她一个人坐在我屋里，我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紧张不说，身上还燥热。好像还蠢蠢欲动。我很害怕站起来会出丑，又无法呼吸一个女孩子身上飘过来的气味。这种气味似曾相识，但因为我过于紧张，就一点也没能联系起来。如果在那一刻我联想了起来，我怎么也会帮蔡名花一把。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老蔡的女儿。
门关着，我心里不得劲儿。心说趁着我还能控制着，还是把宿舍门打开吧。
要不别人看见了，会有啥想法。
我去试图打开宿舍门，蔡名花就笑。
蔡名花说：“开门干啥？这又不是夏天。刘大叔，你咋这样？”
我把两只手交错着搓了搓，一放松就恢复正常了。我又挠了挠脑袋，问：“有事儿吗？今儿个不是宿舍楼里的人太少嘛。要是人都回来了，我可能就不会这么的。”
蔡名花说：“怎么地了？刘大叔，我老爸跟你是好哥们儿。”
我连忙摆手，心说你可不能老把我叫刘大叔，我还没搞对象呢。“你就说事儿吧，再叫我刘大叔我可跟你急。”
蔡名花：“也没啥事儿。我这不是刚从市里的同学家回来嘛，收费处说下午收了一个病人，都把人吓死了。来了一大帮人，院长主任们全来了，连赵主任都来了。我就是好奇。人家说连你刘大哥这个八竿子戳不着的人都跟着去了，我就想过来问问。到底是谁家呀？你认识不？”
我说：“认识认识。不仅仅我认识，你也认识。他就是那个曾经给你保过媒的周部长他爸，瞧这句话把我累的。蔡名花，他爸得的这病恐怕治不了了，是什么林什么利综合症！瞧我这记性！病名我还忘了。”
蔡名花：“谁让你在医学院不学临床，学什么药学呢？那，你也比我强，我对这更是一窍不通。有多少你给我讲多少，到底还有没有救。”
我就觉得蔡名花这孩子是真善良。人家就给保了一次煤，对人家的老爸还这么上心。好孩子呀！我就拍拍脑袋，我得好好想一想。
我说：“这叫格林巴利综合症，主要诱病原因可能就是病毒感染，当然还有别的因素。当然，具体原因现在还是不清楚。关键在头四个礼拜，最关键是在头两个礼拜。这病越早治越好，病死率很高。多数都死于呼吸麻痹。”我是听老主任在路上这么说的。
我看着蔡名花就哭了。你说，这孩子心多软。我最看不得哭，又担心这时候有人敲门进来。我怕这种情节让我说不清楚，也会影响到蔡名花。
我就说：“嗨，嗨，蔡名花！你要是哭还是回宿舍哭去吧，一个周部长他爸！我“五一”晚上跟你老爸在一起喝酒，你老爸就没少说你是个好孩子。正直、心软、特别善良。不过，这个老头儿你根本不认识。”
蔡名花含着眼泪笑了一下，显得很是不好意思。她说：“咋不认识，年底院长也让我跟着去他家巡诊来着，但巡的是他老妈。刘大叔，都怪我没学临床，心里就老也学不硬。我一听着这种事就控制不住眼泪，这可能就是你们说的条件反射吧。那，我就走了。你要是还喜欢啥诗集，告诉我，我都给你弄。”蔡名花打开门往外走，我看出她走路不像往常那样有力量。
在这个县医院，我最爱看几个女孩子走路的姿势，其中就有蔡名花。
我回忆起她说话时面对我的那张脸，感觉确实有那么一些疲倦，还带着那么一点儿的憔悴。
这个蔡名花，搞啥都是太认真。就一个同学结婚，跟着凑凑热闹也就算了，还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这几天，看样子她忙前忙后没少忙乎。
我忽然又恨起那个秘书，他真是有眼无珠。
这个蔡名花多好呀，他偏偏就这么着急麻慌的结了婚。他可以等一等，完全可以。周部长事儿多忘了介绍，我闲呀。我可以托托人，我在县妇联就有认识人。就她们那帮人，对这种事最是上心。
窗子外面的路灯越来越显得亮，这是天已经黑透的标志。我的心里喘不出气来，就打开了窗子。窗子外面有几个小青年，或许是痞子吧，正高唱着崔健的《一无所有》。我往下看，看样子这几个人刚喝了酒。我对着大街也就跟他们一块唱。
他们哈哈大笑，开始骂我；我也哈哈大笑，开始骂他们。骂着骂着，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楼下的一个小子就说：“牛X咱们找个地方拼酒去呀？就去街东头的羊肉馆，你出十块钱，剩下的我们出。”这是好事儿，我让他们等着。可我刚要下楼，蔡名花就从屋子里飞跑出来了。
蔡名花说：“刘大叔！那几个小痞子我都认识，不光是讲义气！”我想想也对，就低下了头。
蔡名花说：“刘大叔，啥事儿都得动动脑子，不是谁的酒都能喝的。”我想了想，也对。
可让一个小孩子这么说我，我就真的不好意思了。
一下子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