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在制剂室里坐下来。
早晨吃了几根油条,喝了一大碗浆子,这会儿的胃就有点儿胀。我弄了一撮天津花茶,扔缸子里,问主任要不要。主任不要。主任说哪有大早晨就喝茶的,我说胃有点儿胀,这时候电话铃就响了。
我过去接电话,问找谁,对方说就是找你。那就是找我了,我听出来,是赵主任。我告诉主任是办公室赵主任找我,主任满脸疑虑,但是很大度的说去吧去吧。我就上了楼。
赵主任笑呵呵的,跟我扯了一会儿蛋,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个急性子,看看都聊了大半天了,就看腕子上的电子表。
赵主任说:“小刘,男人最主要的就是表。你要是没钱买,宁可不戴。攒着有了钱了,买块好的。你说说你,还是个大学生。就是在咱们医院,正经本科毕业的也不过二十来人,咋能这样不注意形象呢?俗话说男人的表,女人的衣,都是门面。将来还要培养你当科主任呢,多少也得讲究点儿。医院又不同别处,全都是知识分子,受人尊重。就你这样的电子表,都是农民戴的。小刘,你将来还要当科主任,更要注意形象。”
我说:“赵主任,谢谢您的提醒。咱先不说以后的前程。要不,您给我买一块得了。您不知道,我这人也算好交好为。就开这么点儿工资,喝酒都不够。”
赵主任啧啧着:“你看你看,就怕光棍汉!还真得早点儿找个媳妇管管你。我也不多说了。说实话,你跟郑高关系咋样?”
在医院里这么问,其实很犯忌讳。医院里的人事关系很复杂。并且因为每个人都很深沉,见面全都是一团和气,也就更见其复杂。裙带、同学、老乡,都不在脑门上写着,还能这么直接?亏他还是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明白不,那是个关键位置呀。
我就等着赵主任继续说。
赵主任说:“郑高我俩关系不赖。他说跟这些人当中顶数跟你好,他也很愿意跟你交往。昨天都大半夜了给我打电话,论说我不该找你。我谁都不代表,就咱们哥俩说点儿私心话。那个小丫头该咋整。”
傻了。我说不出个啥。
赵主任说:“那个小姑娘,郑高曾指点着给我看过。郑高躲了,他请了假。那个姑娘现在在外科等着。姑娘说除了郑高就认识制剂室的那个刘大哥。你也知道咱们单位的性质,社会影响刚提上来几个名次。这事儿现在院长书记还都不知道,咱们得赶紧处理了。小刘,往小了说这是为院长分忧,往大了说这是在维护整个县医院的整体形象。这个,影响不好。”
我听不出啥意思。这跟我有关系吗?
赵主任说:“你处理吧!你把姑娘领到你宿舍去,你慢慢的把她劝回去。我相信你的水平。虽说咱哥俩没在一块喝过几回酒,可我对你还是很了解的。你平时就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说服这样的小姑娘还不是手拿把攥的?注意,别激化矛盾。如果允许,可以告诉她郑高已经结婚了。总之一个原则,你得好好说说郑高这人的前途,再好好说说郑高在医院的好表现、好技术。你得让她觉得,这个人不能就这么毁了!”
我还在犹豫,赵主任就打开了门。意思就是,我们俩立刻一起去外科。
到了外科门外,赵主任说了句你进去吧就自顾自扭头走了。我别无选择,只好把小姑娘领走。
我和这个姑娘的情绪都很低落。一路上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全都耷拉着脑袋瓜子看地。我俩就这样谁也不看地走,很快就走到了门诊。
走到门诊时,我看见急诊正在忙里忙外的抢救病人。这要是在平时,我肯定就要进去看一看。我这个人其实也算是个热心肠,但现在我却是浑身冰冷。都快出门口了我都没稀得搂一眼,差点儿跟一个迎面而来的家伙撞上。
快出门口,我差点儿撞在周春风身上。我是周春风旳铁杆粉丝,一直都在练他写的那种字体。这会儿也不知道咋地特别难受。我没心思跟他打招呼,就是点了点头,继续领着姑娘走。
我也不顾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看,内心沉重。一方面我领着一个女孩儿很怕别人误解,另一方面心里憋着一股子无名火不知道该找谁发泄。郑高这厮溜了。我不过是在制剂室配药的,兼职搬运工。
其实,还真没有人注意到我。这个时刻其实正是事情发作,是第一次的“小试牛刀”。让我慢慢道来。
周春风的这个事就是弄得,咋说呢?蔡名花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周春风发了个信息。就仨字:一小半。周春风也研究了砒霜应该的用量,没敢轻易多用。周春风明白,就把一大半的砒霜沿着马桶冲走了。
这几天李静雪正闹感冒,非常严重。
李静雪买了一大堆水萝卜,这东西爽口。早晨身子沉不爱起。周春风弄了冲剂,又弄了其他几种口服药,就把砒霜扔进了冲剂里。他告诉李静雪快点儿喝,自己就急急忙忙下楼了。他这几天的事儿确实挺多。
李静雪立刻爬起来,她也盼着自己快点儿好。昨天煮的绿豆汤还没咋喝,她放在炉子上热。然后,她想烤馒头干吃,就烤。考得有点糊。烤完馒头干她才想起来得赶紧吃药了。桌子上还放着一大堆洗好的水萝卜。她先蘸了点儿酱,吃水萝卜清清口。水萝卜很清口。
李静雪也不看君臣佐使的,把那一把药全扔进嘴里。她闭着一口气,用冲剂咕咚咕咚一口灌下。然后,坚持着来到餐桌旁坐下。这时候她觉得渴了,可绿豆汤还是有点热。李静雪因为重感冒,也就觉不出咋热来。就喝绿豆汤。
李静雪不是一个细致人。她对吃药也缺乏必要的常识,不知道绿豆汤对疗效的可能破坏。但她还是觉出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胃里边要翻江倒海。不好,严重了!李静雪就给周春风打电话,哑着嗓子说:“春风,今天早上严重了,你赶快回来!”打完电话就想往下压,就大口吃水萝卜。
抑制不住的恶心,她就吐。感觉,还马上就要晕过去!
不好,这个感冒怕是要死人呢。
李静雪就打了医院急诊:“我是周春风媳妇,知道我家吗?快来,我怕是不行了!”李静雪就后悔。感冒这么重了咋不上医院瞧瞧?一个重感冒发展成这样!
医院急诊室赶紧给周春风打电话。还是周春风他老爸住急诊时留的电话,但人家是未来的绩优股,就给写在了显眼的位置。急诊说他媳妇给医院来了电话,又问了问情况。周春风正在楼下,他在等着结果,好在第一时间能够完美地采取必要的措施。这会儿接了医院的电话,知道不好,就赶紧上楼。
这个事肯定弄不成了,消灭敌人首先要保存自己。结果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可别露馅。
机会还会有。
周春风知道医院的人几分钟就能到,都算这个李静雪命大。这么一个大咧咧的人,咋还会在关键时刻找医院急诊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步蹬着俩台阶的迅速上楼。必须的,好好配合。尽量把可能的疑点全都消除掉。
李静雪把所有东西都吐了出去,觉得胃空,就又吃了几个馒头干。李静雪吃完馒头干就昏了过去。
急诊的人赶到地方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急诊主任就埋怨周部长,为啥不留点呕吐物,他怀疑可能是食物中毒。周春风憨厚地苦笑着,挠着脑袋。大伙儿赶紧地把李静雪抬上救护车。
在急诊,又详细问了老半天周春风,让他好好回忆一下李静雪都吃了啥。周春风说了,大家全都纳闷,搞不出个所以然。
商量到最后,还是认为可能就是食物中毒。又问了问头一天到底吃什么了。周春风努力想了想,要不是蘑菇?周老妈来时带了些蘑菇,也许有一个半个的毒蘑菇混在里边了。
李静雪昏睡了大半天,下午醒了。
周春风说:“在急诊观察几天吧。这把我吓的!”大家看到没了事儿,也全都出了一口气。
李静雪说:“都怪自己,不把感冒当回事儿。”大伙就都笑了。
蔡名花看到里里外外抢救李静雪,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她明白自己在周春风的心里已经是不可代替的了。她并没有因为这不成功而沮丧,反而很庆幸。她也后怕。如果真的按量给她喝了,那还不得七窍流血?七窍一流血,想掩盖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了。那样,很可能她和周春风也得死。
现在,她和周春风都是安全的。
但这个事儿已经开始,她就不想半途而废。她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她想,这个事儿周春风一个人还真做不来,她得帮帮他。她又想,这个事儿还真得有个缓冲,最好她能直接跟李静雪弄好关系。第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第二只有抓住敌人的弱点才能最后迷惑住敌人。她学会有的放矢,就不再出纰漏了。
那个小姑娘很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说出了真相。但那个小姑娘没说别的,只是一个劲儿的倾诉她跟郑高之间的纯洁而深厚的感情。她可以等他,哪怕天荒地老;他却急急忙忙,一点儿不体会人心。
为什么连见都不愿意见她?她不会沾上他。因为她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她才过来。然后,她又怨我,为啥送大输液那回不说清楚?
“你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庸俗,我以为他还在爱我呢!”这个十八岁的姑娘,说出爱字一点儿都不难为情。
“那,你就别哭了?”我试探着说。
她回答说:“我不是心里边憋得慌吗!刘大哥,我走了。我会给你写一封长信,详细说说我和郑高之间的爱情。你不嫌烦吧?”
我说:“这个,”
姑娘说:“我总得找个人说说这个事儿,然后我就会把这个事儿全都忘了。”
我说:“也好。没关系,你还有个刘大哥。放假回来,过来玩。”我把她送出了大门口,老叶看着我笑。
我忽然觉得如果我结了婚,生个女孩儿该咋办?以我这种性格,保不齐我那个女儿也会对所谓的狗屎才子心生崇拜,进而奋不顾身,并且把自己毁了。如果我生了女儿,因为我身体里的坏基因使得我的女儿一生不得安生甚或,很早就枯萎,我干嘛要生她?
我信步回来,周春风掐着一大把单子去交费。我随口问了句,这是礼貌。
我说:“周部长,这又是谁住院了?”
周春风说:“没谁。我媳妇,在急诊。”
我吓了一跳:“急诊?咋了?”
他说:“没事儿,重感冒。”就继续往收费处走。
我心想还是当官好呀。人家的身子金贵。一个重感冒就送进急诊室观察,不怕烧钱。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逃脱感冒的打击?要是重感冒都往急诊送,那急诊还干别的吗?这就是特权。因为他是副部长,听说有可能变成正的,就有人拍马屁。老婆得个感冒就这么得瑟,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呸!
带着这种情绪,急诊室我没稀得看。但我还是回过头,看见了周春风笑眯眯的眼睛。这家伙,他的这个老婆还真够娇气的。
我就想起来,人物大都怕老婆。
我们矿上,有一家离我们家不远,男主人是个科长。其实矿上的科长估计连股级也达不到,但人家当回事儿。冬天整天系着个大围脖,皮鞋擦得锃亮,脑袋上好像涂满了猪油。这个人就怕老婆。有一回听着他们两口子吵架,也是好心,我老爸过去劝。你说,那个男人还就真的在地上跪着。我老爸这人也是,先打个招呼呀,咋着也应该先敲敲门吧。就直接进去看到了这一幕。科长急了,跳起来给了老婆俩大嘴巴,我老爸当时就把两个人拉开了。……后来,科长老婆就神经兮兮的了,据说就是因为这两个大嘴巴。我老爸常用这件事教育我们。
如此,周春风怕怕老婆也是正常的。
感冒去急诊,去呗。反正又不是花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