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跟着老蔡他们去了歌厅。
老板是个农民,五大三粗的,穿一个半袖。胳膊上刺着一条龙,脚上趿拉着一双布鞋,也没穿袜子。老板留了个板寸,很有些电影上的武师风范。说话的嗓子倒是很细,吓了我一跳。
看样子,人真不可貌相。据说张飞是个书法家,我信了。
这个张飞跟他们几个都很熟。寒暄了几句,时间就是金钱,我们就全都在包房里落座了。看不出小小的门脸,里面宽敞、大气。包房里坐下我们五个显得空荡荡的。老蔡说谁愿意找谁找,但有一点儿,都自付小费。包房钱老蔡花。老蔡解释不能代付小姐小费,不吉利。这话我知道就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人家这哥四个不用交代。
进来了六个人,一看我就乐了,果然都认识。她们都是附近饭店里的服务员。只选走了一个人,陪我的是我经常跟她开开玩笑的一个。我曾经认为,一个傻丫头。
傻丫头坐在我身边,把手塞进了我的手心里,问我凉不凉。真凉。我弄不清楚一个大夏天的,她的手何至于这么凉!并且,也这么粗,就像是松树皮。她不好意思:“天天刷碗,总着凉水,这个手也没个手样。”我就想起我那在农村生活着的大娘,她也有这样的一双手。
我还不敢放肆,内心紧张的要命,害怕查房。傻丫头可非常自在,就像在自己家。她挽着我的胳膊,贴着我坐着,还不时地用那双手捏我的耳朵。我肚子里有了酒,让她弄得我好难受,当她用嘴亲我时我就没控制住。但我马上就后悔了,我怎么能亲一个陌生人?我不是比郑高还下贱吗?
于是,我害怕坐下来,就站在那儿抢话筒,一首接着一首的唱歌。把我会唱的歌几乎唱遍了,酒也就基本上醒了。
看看天马上黑了下来,我们开始告辞。
我们哥几个往外走,只有傻丫头跟着我们。傻丫头说:“刘哥,晚上请我吃点儿饭呗,我饿了。”我几乎就答应了,老蔡正恶狠狠地盯着我看。我甩开她的胳膊,对她说:“我们几个还有别的事儿,那个。我觉得,这个,这个,你就别干了。”傻丫头就笑:“刘哥,你要是能养我我就不干了。”我没答话,傻丫头也就走了。
我们几个在路边,准备告别。蒋总的那个手下最后也忘了说他要给我介绍的姑娘啥样,当然我也没好意思问。他回家了,说改日跟我详谈。老蔡带的两个人也说有事,都走了。我也准备走,老蔡说:“我给丫头打个电话,要不你跟我家去?”我忙说:“不用不用,我中午喝多了,一会儿去食堂喝点儿粥。”老蔡打电话,示意我再等一会儿。
老蔡打完了电话,对我说:“这孩子又跟同学聚会去了。我寻思着让她回家看看,这都半个多月没回去了,才十多里地儿!”
我说:“蔡哥,我走了。”
老蔡说:“小刘,我真得说说你!你说,你是不是对刚才那个丫头有意思?”我脸红了。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孩有肌肤上的相亲。这个女孩很淳朴,对我很好。
老蔡接着说:“你呀你呀!这就叫逢场作戏!懂不?你没看那几个丫头,哪一个不是老公老公叫得挺甜的?其实人家是管那五十块钱叫老公,这你还不懂?都怪这家伙,要不是今年活多还真有点儿舍不得。还是人家蒋总手底下待遇好呀,你没见着嘛,就只有他常来!小刘,听我话。逢场作戏你还不咋懂。”
我假装很放得开:“蔡哥!我知道。就这会儿,我都忘了那丫头的摸样了。”
老蔡笑了:“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小刘,就这一回,以后这种场合别来了。你这人心忒实,我担心你让人家骗了。”
我说:“不能呀蔡哥,我还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呢。又不是一本两本的书写过这种事儿!”
老蔡笑了,就此别过。
我就往医院走。医院跟前紧挨着一个的胡同,挺僻静的。平时没人注意这个胡同,我也是走路不稳乱看,就看到了蔡名花。这时天还没有黑透,蔡名花进了胡同。她四顾了一下,好像个地下工作者。我看见胡同的大里头停着一辆车,太远了看不清楚。蔡名花就钻进了那辆车。
同学聚会?同学?我有点儿纳闷。按她那个岁数,可又保不齐人家的同学就是个司机。
我也是瞎操心,还是喝粥去吧。
李静雪不是出门儿了吗?是的,她出门儿了。局里人手确实很紧。再加上跟那边沟通之后,不往回带犯罪嫌疑人,也就又派了一个女的。这是为了李静雪住宿什么的方便。这个女孩叫露露,也比较猛。她男孩子气很浓,正热恋着还没有结婚。
露露看着李静雪一路上都是郁郁寡欢,就老想刨根儿。李静雪本来不想说自己的家务事儿,在经过露露没完没了的狂轰乱炸之后,只好答应到宾馆会跟她好好唠唠。
啥事都是这样。那年我高考落了榜,因为我老爸喝酒喝出了一个朋友,把我弄到了一个学校的补习班。我已经有半年只是自己在家里补习,学的都是文科。我准备好了下一年就考文科,也不找什么学校了。但我老爸给我找了一个像点儿样的学校,这个学校还是个重点。我进去,依然给插进理科班。我说不对呀,校长说文科没有补习班,假如插进去那得找班主任商量。我老爸不给找,我找找不通,也就继续留在补习班念了个理科。这个事儿我跟很多人说过都没人信。一个文理科,有啥不好改的,是自己没拿定主意!这个事儿,太微乎其微了。我呢,就是因为这么个微乎其微的事儿改变了自己的生命轨迹。
有很多事儿在结果还没出来前,实在无法断定是好是坏。这就像长征。我一直认为正是长征让共产党人彻底失去了幻想,统一了全党的思想。也正是因为长征才把共产党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铜墙铁壁!
思想才是最重要的。
露露是好心,就像当年我的老爸。
当一个人想要干涉另一个人的决定时,很少有坏心肠的。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坏心肠容易被看破。人们对坏的东西总是抱有太多的警惕,而对于好的,就放松了。但,问题是,你咋知道好心肠办出来的就一定是好事儿?反之坏心肠办出来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儿呀。
露露在宾馆里就火了。
这个周春风,太不像话了!人家李姐放着那么好的条件不要,跟着他来到这个破山沟子。吃了多少苦,他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问题的关键是,提出离婚的只能是李姐,不能是他周春风。这是个原则问题。
他周春风有什么资格提离婚?不生育还就有理了?再说,没有人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县里人都不会这么看。你看,他周春风是个副部长,眼看着就能提成正部长,提了正部长就能进常委。县里人会怎么看?这就是为了以后扫清障碍,他嫌弃了、也就随手抛弃了李静雪。这跟解放初期那些换老婆的干部没啥两样。只不过那时的换是有了目标,他周春风没有而已。还有,这么多年了外界都知道是她李静雪一直在看病,没听说过周春风在看病。这要是一离了婚,她李静雪还是会被认为不能生育。她李静雪咋认识的并不重要,人们只会这么分析:是她李静雪因为不能生育,他们周家又是农村传统观念特别浓容不了这个事儿,所以才休了她李静雪。
露露最后说“李姐,一离婚,你还真就难嫁了。回省城吗?一切还都得从头开始。”李静雪就动摇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办了。露露最终说服了李静雪不要干蠢事儿,坚决不离婚。
也不是说李静雪没有智慧,只不过露露的思想暗合了李静雪。
李静雪骨子里是很傲的。即使是一个女人,她傲与不傲也和长相关联度不大。李静雪同样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从小长大自我意识都非常强。相对于周春风,她又一直表现得很强势,自然不愿意接受被遗弃的结果。
露露的分析打碎了她心里仅有的幻想,她认为的是因为怜悯周春风的理由根本不可能存在。在外人眼里,她才是最值得怜悯的:年年都在努力想生个孩子就是怀不上!
她忽然发现过年以来她所有的关于孩子的言论其实全都是自言自语。没有几个人认为是周春风的精子出了问题。这么多年来的思维定势已经深入了,很深入了。
露露说:“现在有些庙里也可以抽抽签了。咱们回去留意点儿,到个庙里求一求。”
李静雪说:“我可是个唯物主义者。”心说我“五一”回省城都拜了两天佛了。
露露就劝说李静雪,不能啥也不信。就说起自己的一个表妹。她这个表妹本来一口酒都不喝的,某一天就让仙附了体。她一口气喝进去了一斤酒,还抽烟。折腾完了就喊饿,又吃了俩馒头。“这个事儿怎么解释?”她说。
李静雪也没想要什么解释,还是感到烦闷。但毕竟比出来时的心情好多了。
两个人办完了公家事儿,就到了周末。商量着在附近找个好玩的地方看一看,毕竟这是南方。南方的山水才是真正的山水,没有哪个地方能看到裸露的土地。这个季节雨水也多,似乎并不比家乡热多少。在整日的蒙蒙细雨中,举着把伞,无怪乎只有南方的诗人能够写出《雨巷》。
李静雪说:“就像我长得这么放得开的人,也感觉自己有着丁香般的味道了。”《雨巷》这诗,露露却没有任何印象。她只是茫然的看着李静雪。
有山就有庙,到了山顶,果然见到了庙。李静雪因为“五一”时的虔诚,就有点儿生佛的气。她就连庙门也不进了。
李静雪必须有方法有手腕的挽回局势,战略战术都得讲究。她一遍又一遍回味着老爸的教诲,心里盘算着轻重缓急。既然决定坚决不离婚,就不能弄成个名存实亡。得先解决好分居问题。这还真是个头疼的问题,若自己是个男人换做周春风是个女人就好办了。
男人不做这事儿,女人干着急也没办法。上天真的太不公平了。男人的东西必须男人肯定,女人的东西却可以让男人调动起来,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看样子天理也有不公平的地方,但就是有了这不公平,她也没处告状。也不会有人来为她伸冤。
李静雪又责怪自己。
过年时非要拉着周春风去做什么检查,检查出脾气来了,弄成了分居。
男人是有自尊的,尤其是对待这个事儿上。
你看咱们中国人一个个瘦巴干撑的,有点儿钱就会纳妾那是若干若干的上百上千年前,现在都是弄情人。
周春风就自己这一份菜,还不能合上人家的口味儿。
自己确实是有些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