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名花送走小侯,百无聊赖的回到医院。她心里其实很是沉重。她觉得小侯这个人真的不赖,也跟她很谈得来。重要的是,小侯一家都特好,于姨还跟她是一个科的。以她自己的判断,如果她真的和周春风断了,这个小侯未必不是个很好的选择。以她对小侯的判断,即使小侯发现了她不是处女,小侯也不会嫌弃她。
蔡名花也搞不懂是周春风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还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她对周春风的爱到底有几分是崇拜、有几分是不甘心、有几分是坚持,她自己也弄不清。她唯一可以弄清楚的是,她至今还没有后悔。估计以后也不会后悔。她难道不知道非要那么做的后果?她为什么非要带着绝望的心境,非要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天确实开始凉了下来。雨泽县的天总是这样,它冷得很迅速,也很突然。只要又开始了加速昼夜的温差,秋天就不可遏制的一下子就把大地充满。同时,它还会很快剥夺曾经的记忆。这个时候的蝉鸣会有一种突然就消失的感觉。清冷的雨点只撒一次,就会把所有的蝉鸣全都淹死。哪怕,就是刚掸地皮,也足够了。
每年只有蝉鸣彻底终止了,树上的叶子才开始黄。雨泽县的树叶子,从来不会一点点儿的黄,而是一下子就全都黄了。黄了的树叶子然后就肆无忌惮的飘落,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显示秋天的力量。树叶子黄下来没几天,农民们就开始收割,把仅剩的一点儿残存记忆也一扫而光。
夜里,也就再也没有人敢不盖被子。
蔡名花提前感到了寒意。其实,蝉鸣正欢,树木还浓绿着呢!
但蔡名花从车站回来就感到真正无牵无挂了,她的思想也终于成熟。她只是把这个东西弄到手就可以行动了。
张姐给我介绍个对象。你说,我上班都五周年了,张姐头一次给我介绍对象。我心里想就张姐那水平,还能给我介绍啥样的。我因为有了这个先入为主,心里就带着一点儿轻视。
我必须声明我之所以决定再见一下这个女孩儿,纯粹是因为寂寞。这种寂寞因为那个我一眼就相中的拉着手逛了大半夜的小姑娘而变得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在我步行了四个小时之前的岁月里我的睡眠一直都很好,我还从来没有真正的呼吸过另一种性别生命身上散发的气息。同时也还没有特别渴望过有那么一双崇拜的眼睛。在很多时候,我渴望有那样的一种娇小在不断激起我男性的特征,让我在一种部落里体会一下成功的滋味儿。
或者说,我渴望固定自己的价值,不再迷惑。我希望自己的人生意义能够有一种实在的落脚点,从而担负起一种责任。
如果不是张姐给我介绍的,或许这一次就真能够修成正果了。我不知道别人有多变态,反正我很变态。我内心里没当回事儿,表面上还算积极的就跟张姐介绍的女孩儿见了面。这个人很瘦,除了胸和屁股可以一看,其他的就可以忽略了。她戴着一副高近视的眼镜,长着鹅蛋脸,不白。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反正她也不算腼腆。她大学毕业两年了,跟我年龄相当。不施脂粉,闻不到女性那特有的气息。
我们聊天。因为我很放松,我们就聊得很开心。也因为都自以为自己很有智慧,全都说出了一些机智的言语。但我其实就像是面对一团空气,因为那个小姑娘的影子还没有消失。唉,好色还真是一个大毛病!
后来我们握手告别。她的手就像是鸡爪子,冰凉冰凉的。我没想好下次约不约,微笑着告别。她也没好意思问是约还是不约,但是可以想象比我兴奋的多了一点儿。她笑了,露出了镶着的一颗假牙。你说,就是这一颗假牙把我弄灭了火。
我沉浸在跟这个女孩儿交流的快乐中,回到宿舍就喝了三瓶啤酒。这个季节,喝啤酒已经有点儿凉了。我开始看了一会晏几道,心里还在念着“唯恐相逢在梦中”,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许我应该再想几天,也许都怪张姐性子太急,也许是这个女孩儿性子太急。反正第二天一上班我脑子还不清醒呢,张姐就给制剂室打电话,问我第二次啥时再见。
不知道怎么的,首先印进我脑子的确实是那颗假牙。我一想到那颗假牙,想到那颗假牙那么刺眼,还是颗金牙,心里就恶心。我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张姐没听清楚:“小刘,你再说一遍。小贾说你们俩谈得挺好呀?她兴奋得一宿都没睡觉!”
我就又加重了语气:“张姐,谢谢你。我觉得我们俩不合适。我对她没感觉。”
张姐那边停顿了一下。然后,就火了:“小刘,以后没人管你的破事儿了!人家一大学生,单位又好,长得也算可以,不挑你就不错了!你怎么能这样?没感觉还跟人家聊了四个钟头?我不搭理你了!”就撂下了电话。
我继续工作,边工作边想这件事。在想的过程中我终于把这个小贾的形象整个树立起来,就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应该处处再看。我这么一想,就跟主任打个招呼,赶紧往门诊跑。
这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蔡名花看我跑得这么急,就笑着对我说:“刘哥!是不是后悔了?”
我脸红了。
张姐还是在忙着弄那些单子,这时抬起头来:“小刘呀。真后悔了?”
我点点头:“张姐,都怪我刚才没太想明白。这会儿我想明白了,我们俩确实很谈得来。”
张姐啧啧了几声:“你说你小刘,没想明白就说没想明白呗,干嘛那么坚决?你说,小贾也是自尊心很强的,我刚才都跟她说了。你说,咋整?”
我希望张姐再给她打个电话,张姐很不情愿的拨通了。
张姐跟她啊啊啊了半天,无可奈何地撂了电话。“没戏,小刘!小贾说了,既然没下定决心,那就是很勉强。她从来不干很勉强的事儿,既不会勉强别人,也不会勉强自己。小刘,以后再说吧。”
蔡名花还笑,这个丫头,咋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呢?
蔡名花就像是个哲学家,一字一顿的教育我:“刘大叔!咋说你好呢?想哪天喝你的喜酒可真够费劲儿的。你说你咋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想明白再说呢?脑瓜子一冲动,张口就说。上一个磨蹭没了,这一个又刺棱没了。都白瞎了张姐这一片心。你搞对象不能这么搞,总得先接触接触。给对方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你一个男的。既然女方没说啥,那还不好办?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纸。你都碰上窗户纸了,咋还不能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呢?就你这个处对象的方法,我看呀,本姑娘是喝不着你的喜酒了!”
张姐捶了蔡名花一下:“小蔡!好像你搞过多少对象似的。你不是也还没处过对象吗?你这座山也没有让人家小侯过去,周部长家的给你介绍的什么霍林,你也没看呢。你说,你咋还有发言权?净是纸上谈兵。也不嫌害臊!”
蔡名花说:“这有啥害臊的。我觉得刘大叔才应该害臊呢!”
这个蔡名花用刘大叔来臊我,我也没办法。我垂头丧气的离开收费处,见到了蔡大嫂。
我说:“嫂子,来找蔡名花?”
蔡大嫂说:“小刘呀,有两年多没上我家串门儿了吧?你都找不着我们家门儿了。你蔡大哥还说,都好久没在一块喝酒了。你咋样,还在制剂室呢吗?有没有处上对象,对象家是哪儿的?”
我就打了个岔:“嫂子,你说得这么快,我也没法回答呀。我看你腰板挺得倍儿直,是不是腰脱好了?”
蔡大嫂笑着回答:“那还能好。不过,确实强多了。还是在医院正规治疗好,管乎!小刘,你忙着,我看看我们家丫头。你说就这么远,她也都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她不回家,我来看她。这个孩子,整天也不知道都忙啥。听说小侯挺好的,她非得不干。小刘,你忙去吧,我来就是看看我们家丫头!”
蔡名花看见自己的母亲来了,就站起来问:“妈,你咋来了?”
蔡母说:“你都忙啥呢?也不回家。你说,离家就这么远,还能忙成这样?”
张姐接过来:“蔡嫂,你不知道小蔡有多忙。她可是咱们县医院的红人,正准备入党呢。前些天医院来上面的领导检查工作,还让小蔡跟着喝酒去着。你说,我在这个收费处都干了大半辈子了,也没有这个机会。我多想喝一顿公家的酒呀,可惜没人叫我。”说完了自己先乐。
蔡妈妈说:“您可别这么说,一个女孩儿。老天爷托生女孩儿,就不能让她太好强。我就是太好强,三十几岁就弄了个腰脱。多丢人呀!没赚俩半子儿,把个身体弄坏了。这就像很多学生,书没念咋样,把个眼睛弄坏了。就我们邻居家的小子,初中还勉强毕业呢,戴着个八百度的眼镜!吓唬人呗,有啥用?名花,女孩子别老争这个争那个的,把个老爹老妈都忘了。”
蔡名花撒着娇:“妈!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我又经常见着我爸。”
蔡妈妈:“你爸是你爸,我是我。名花,晚上回家不?你要是回家,我就先回去包饺子。天气凉了,煮饺子吃暖和。你爸也跟我磨叨好几回了,就是想吃饺子。你回去不?我来没别的事儿,就是问问你回不回去。你要是回去,我就给你爸打电话。”
蔡名花晚上跟周春风约好了,她想了想,也该回去看看。她一个住单身,又没在那个可以忙活的当口,总不回去也说不过去。
蔡妈妈高高兴兴往外走,张姐就问:“小蔡,多长时间没回家了?”
蔡名花说:“也没多长时间,还不到俩月呢。”
张姐就说:“唉呀妈呀,俩月?这一个十里八里的,还能俩月不回家?你都忙啥来着,一个单身!小蔡,你没有啥秘密活动吧?”
蔡名花就接着话头,开着玩笑说:“有又能咋的?张姐,有我也不告诉你,就是气死你!”
王姐也乐。
张姐就说:“能气死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小蔡,回家吃饺子,要是好吃,明天早晨带几个给你张姐尝尝。你张姐啥都会做,就是不会包饺子。你说,我总是给你姐夫他们买速冻饺子吃。都怪我妈,她十八就参加革命了,也是啥也不会干。都说女孩随她妈,小蔡,你是不是也跟你妈一样,手特别巧呀?”
蔡名花笑着:“张姐,你想让我三十几岁也弄个腰脱呀?”
张姐说:“不能。”
蔡名花就说:“咋不能?药房那屋冯姐就是个腰脱,也是整天坐着发药得的!你也不心疼我,我可没少干活呀。”
张姐还头一次就不好意思起来。
张姐叹了口气:“小蔡!你说我这人,其实也挺自卑的!我除了嘴好,咋干啥都不行呢?你说我在家,也还是老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