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跳舞,是在“五一”的头天晚上。我跟很多人都跳了舞。
因为跟很多人都跳了舞,我就记得其中只有一个是主动邀请我跳的。这个人说:“小刘,别老邀请大姑娘,跟你师姐跳一曲吧。”我看着她眼熟,恍惚觉得她应该也是我们医院的。
但在那一年之前,我还不是活跃分子,眼珠子谁也不看。我就不能跟这个人对上号。也不知道她姓啥,是我咋样的一个师姐。
我没记得她是跟我同一个学校毕业的,跟我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医疗系兄弟姐妹们,我感觉自己全都熟悉。至少,也都认识。
她是谁呢?好像也认识啊。
但我也不能说自己跟她不熟,更不用说好像也认识这样的话了。
我们一个单位,二百来人也不算多,咋还连个师姐都没啥印象呢?
我也不能问她姓啥。
反正跳完了两曲我也没咋看她。她的手紧紧攥着我,让我想起来我也曾经这样攥过一个姑娘的手。这样子让我心里挺不得劲儿,还有点怪怪的感觉。
终于,在结束的时候她说:“小刘,是不是跟你姚姐跳很没意思呀?”
我的心不知咋的就特别特别乱,就听成是“杨姐”了。就回答说:“杨姐,不是。”
她也没纠正,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她就走了,说家里还有孩子。
因为在灯光下我没看太清楚,她的那张脸。
再说,我还邀请了很多人。
不过是这个人是唯一一个邀请我的,就让我的心里特别特别慌乱。
我说的晚会是“五一”的头一天晚上开的,反正我跳得尽了兴。
尽兴是尽兴,心里边一直是这个杨姐,就好像是心里边被什么东西掏了一下,然后这个躯体就变成了空壳。
因为也只有她跟我说是我师姐,我就问张姐,到底这个杨姐在哪个科。我咋就没有一点印象呢。
张姐给我指了半天人,人家已经走了,咋还能对得上号?最后张姐就赌誓发愿,说医院里绝对再没有姓杨的大夫了。就对我说也许是中医院混进来的也未可知。我说不可能,张姐说很可能。杨大夫很可能在中医院上班,她肯定是我们县医院某个大夫的家属。
我想想也有道理,也许真的就是我们县医院的家属。这个事儿我也就,只好忘掉了。
我跳舞从来不看人,腰板挺得倍儿直。因为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也很少照顾到舞伴的情绪。我不是对、只对这个师姐如此,我对所有的舞伴都如此。
等我后来懂事儿之后才知道我是多么令人生厌,可再也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
后来,忘了是从哪年开始,我就再也不跳舞了。
还是继续从那一年的“五一”说起吧。
尽了兴就能睡得好,我就睡得挺死。醒来之后发现整个宿舍楼已经空无一人。
今天是“五一”了,我应该回家看看,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家。从家回来心里会更不痛快,连我们矿上号称最傻的一个几乎要跟我拜把子的、也是个大学生的家伙,跟个带着孩子比他大四岁的一个寡妇谈恋爱,最后还都是寡妇不干了。
但,听说这个“五一”也结婚了。从老家湖南那边儿娶的,还是个小干部!
我老爸可能还会让我相对象,基本都是他们工友的丫头,基本我全都认识:这不好!
这要是介绍了就得成,不成我还咋回那个矿?
要不说我傻呢。
可有一个人可能比我还傻,她叫李静雪。
我没有杜撰这个事儿,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五一,李静雪约上几个人回了省城,可能以出差的名义吧?这一点有待查证。你看,县城离长胜沟才三十多里,离省城可有小七百里。这让周春风非常受不了。
周春风就说事儿多得留在县里干工作。周春风确实有些事儿多,但还没有那么多。周春风这个人虽然字写得大气,但心思还是很缜密。他想,长胜沟也不要回了,要是李静雪知道,又得干仗:哪能,一个回娘家,一个回妈家。让家长们知道还以为要过不下去了呢!
李静雪如果不找由子回省城,完全可以跟周春风商量着在左近找个地方玩一玩。左近,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避暑山庄知道不?外八庙知道不?还有长城、还有辽大都、辽上都。李静雪偏偏回省城!
实际上人是不能老受太多的过大的引起遐想的什么什么的刺激,即使有时候,这些刺激也许不是故意的。
就在“五一”这天,李静雪她们带的车一走,周春风就给蔡名花打了电话。蔡名花正呆在屋里闹心。这些天,她对周春风又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怕:这是我的男人!
蔡名花想,这个男人我一定要把握住。回不回科里又算个屁事儿?就是这个医院,她也不一定就非得干一辈子。蔡名花还是第一次把周春风从心里完完全全当成了自己的男人。
要不然,活者又有啥意思?
就算是这么挂着,她也绝不能让周春风从她的视野里跑掉。
她想,尽管这是一次偶然的初恋,但难道就不能反过来想,其实这也是一种天意吗?
为什么还算很健壮的周春风会晕倒,为什么晕倒了的周春风是被她扶进了急诊室(他是副部长耶,医院人都知道。他摔倒的地方离药房也很近,药房里咋就没有出来人儿?)?为什么周春风给她介绍的那个秘书总是出差头、最后竟然连见面谈一谈的机会都没能凑上?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为什么秘书会这么快就急匆匆的结了婚,难道不就是为了要断掉自己的念想吗?
这就是天意。
天意在说,周春风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唯一的那个真龙天子。不管会遭受多少磨难,只要能嫁给周春风,一切都值了。
李静雪虽然跟周春风结婚已经九年了,可她至今也没能为周春风生下一男半女。自己呢,跟周春风已经有过了一个,尽管流掉了。
流掉了,那也是她跟周春风的骨肉。从这一点来说,她怎么就不能跟周春风结婚呢?
蔡名花想啥来啥,周春风告诉她:李静雪去省城了,得过几天才能回来。又问她这几天有啥打算。蔡名花就说,让我上你家吧,这几天我就想当当你家的女主人。周春风笑了。周春风也想让她上自己家。
每回,都是去市里的宾馆。市里的宾馆其实也不是很安全。那宾馆都是对外开放的,碰上个熟人就坏了。这几天放假,大家都放松着玩一玩,谁还能上家里找自己?想一想,就是家里最安全。
两个人仔细商量了,蔡名花还是头一次去周春风家。但是,周春风还是不能跟蔡名花一块走。周春风先进了家,等了半小时,蔡名花才进来。
因为周春风住的还是机关家属楼,六层,一个单元十二户。每天都会有陌生人楼上楼下走,大家谁会问?有一些还是机密,知道总比不知道更能惹来麻烦。周春风住在四楼,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其实也不算很大,可还是让蔡名花很吃惊。
蔡名花去过的同学家哪里有几个按社会人说法是上得了台面的?房子是挤挤挨挨的多。蔡名花家是农村的,那房子就是个平房。然后,蔡名花的脸就特别特别的红。
周春风打开电视,随手就开了一瓶干红,倒在两个高脚杯里,让蔡名花也尝一点儿。蔡名花咕咚咕咚喝下去,吐了吐舌头:“没味儿!还苦不溜的,一点儿都不好喝。哥,这都赶上看外国电影了。”周春风去拉蔡名花的手,蔡名花一下子就给打掉了。蔡名花本来是刚坐下,就又站起来。
蔡名花说:“让我到各屋好好转一转。”
周春风就下到厨房弄吃的。周春风一边干着活一边对蔡名花说:“好几天呢,有你看的。还是在沙发上好好休息一下吧。”
蔡名花边在屋子里转边说:“嫂子可比真人好看多了。哥,看你俩的结婚照,多般配呀!”周春风不答。
蔡名花又去了趟卫生间,看着里边摆着的李静雪的高档化妆品,就说:“哥,你看嫂子多会保养啊,不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周春风想了想,也不能总不说话,就说:“那都是她自己买的!”蔡名花就说:“嗬,嗬,我又没说你给她买化妆品。就是你给买,那也是应该的。就是,你这她她的,你叫得还挺甜呀!”
周春风就怪自己太粗心。早知道啥都让蔡名花这么有反应,就应该先做点儿功课,把不该让蔡名花看见的都收起来。可一转念,就是这么办了也一样会让蔡名花生气,说这是装假。或者蔡名花一样会说他因为太在乎李静雪才那么做,怕她蔡名花伤着李静雪。
周春风就说:“名花,我爱的人是你。”
蔡名花一下子就哭了。
蔡名花说:“我做那个孩子的时候,你咋不去医院看看我?”
周春风说:“我不是在省城嘛。”
蔡名花说:“那你咋还有心思去省城,你就不能回自己家过年吗?”
周春风说:“这不,年年都回那边。”
蔡名花说:“你还是太在乎她,要不然你不能光顾得老丈人就忘了自己的亲爹。”
周春风说:“这是两码事儿。她不是光身儿一个人嘛,咱这是守家带地的。”
蔡名花说:“你看你看,还是自己的媳妇!你就没把我当成是自己的媳妇,啥也不管我。我可是初恋,你是个大骗子!”蔡名花呜呜呜呜的哭。
周春风心里还真的非常爱蔡名花,甚至可以为蔡名花赴汤蹈火。蔡名花这么哭,周春风也不知道怎么哄。周春风其实并不会哄女孩子,李静雪那会儿,他也是被动的。他本来以为既然自己不会哄女孩子,也就不会有啥女人缘,这辈子平平安安过下去也就算了。李静雪也不赖。至少,周春风在外面穿的行头,从来都没用自己操过心。家里呢,也基本上都是李静雪在打理。
平心而论,他能在仕途上这么顺,也跟李静雪啥都不愿意让他操心有关。但,这是爱情吗?
周春风主动追求的、也是唯一追求的女孩儿,竟然是蔡名花。他周春风岁数大,完全可以控制住局势,可他却让局势不可控制。他不知道这是一种故意还是他面对这个女孩儿的无力。甚至,他说的给蔡名花介绍的秘书都是编瞎话。本来,他是想借此多亲近亲近蔡名花才随口说了这么一句,都是蔡名花认了真。他根本就没跟秘书谈过这件事儿,这不是自己的狼子野心吗?
于是周春风很是内疚。
如果第一次没有发生就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周春风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有妇之夫吗?
蔡名花泪眼婆娑地看着周春风傻乎乎的呆站着,不知道哄她,也不知道叫她过去吃饭。就有点看着他也觉得怪可怜的。过年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也太受媳妇气了吧?这也说明他在家里非常没地位,天天都在受委屈。一替他想到这样的婚姻也许真的很无聊、很无奈,也就含着泪笑了。
蔡名花的最后这一笑,才让周春风彻底释然。
两个人坐下来吃饭,互相都喝了点儿红酒。蔡名花喝不惯涩涩的味儿,就加了糖在里面,立刻就觉出甜丝丝的了。
因为蔡名花这个人脑子想事儿本来就不多,一顿饭下来,就把那些不痛快全都清空了。吃完饭,照例是周春风拾掇家伙,蔡名花想干周春风也不让。还有,蔡名花本来就不会干家务活,就进屋去玩电脑。
蔡名花一直玩到天要黑了,周春风做好了晚饭才叫她。然后,天就黑了。
那时候电脑还不是很普及,蔡名花就觉得真是进了天堂。心里还不能过去那个劲儿,天还就真的黑了,不好意思再去玩。于是,吃了饭聊了会儿,两个人就都去冲澡,准备睡觉。
还是周春风比较细心,使得两个人都很放松着来了好几次。这种乐事,蔡名花感觉是头一次享受到。第一次,就别说了。以后呢,全都是胆突地。宾馆里也还是胆突地!
这才是家。
直到太阳老高老高的晒着了两个人的屁股,蔡名花还是懒懒的搂着周春风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