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哪一天我有钱了,早晨我就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让猪也跟着沾光!
这当然是笑谈。
那一年的好日子到底是啥标准呢,我全都忘记了。好像是自己特别渴望能够拥有一部大哥大,不是摩托罗拉就是诺基亚。再不就是渴望哪一天能吃一次芒果,小时候的铅笔盒上画着的就是一只大芒果。
除此之外,就是说媳妇。可一想到说媳妇可能会管住自己喝酒的自由,内心又惆怅。就把说媳妇算不算好日子存疑了。
其他,好像就没有了。
尽管总是似乎因为心情老是在喝酒,但心情似乎也一直不算坏。回想起来,那也真是一段好日子呀!
如此说来好日子本来就没有也不该有什么标准,却偏偏要制定个标准。
人和人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的可比性,却偏要比来比去。
这就像是疾病。
任何一种疾病都不会固化在某一阶层,才有了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好日子也是一种病态,带病生存才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常态。消除不好的日子就像是根除带病生存的状态,可能吗?可要有人说:你有病!你就会认为他是在骂人。本来,就是人人都有病。
你说,骂人了吗?
治愈疾病的唯一办法就是死亡。
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健康,只存在绝对的病患。
带病活着才是人生常态……
蔡名花就不知道其实自己,这也是一种病。
娘娘庙村的风俗是惧内,长胜沟的男人却是,做一顿饭都会让全村人笑话半年。都是病态。但,也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值得大惊小怪的是经常出现的不小心的暴发户,这些成功人士把人的脑子弄乱了。总是在明里暗里的号召学习,就比如那个蒋总,出镜率占雨泽县第三。可大伙还是不知道,到底该咋学习。
就像当年只允许留一个老婆的年代,就只好大都留下了小老婆。
这也是中国人的骨子里的思维方式,大丈夫就得三妻四妾。这种思维方式说穿了就是皇帝的思维方式,皇帝得有三宫六院。
不管在啥样的年代,所有的思想都是统治阶级的思想。
所谓上行下效,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说的都是一个事儿。
这种隐含在灵魂深处的思维方式大大影响了周春风的决断力。
这种精英精神的内核让周春风认为理所当然,也使得蔡名花渐渐丧失了,羞愧感和羞耻心。
放任是一种病,病的尽头往往就是毁亡。
各带着收获回来,赵主任是最高兴的。最高兴的不应该是赵主任。其实,还真的不应该是赵主任,但却确实是、就是赵主任。
赵主任的话就多。
蔡名花真的很累。
周春风开着车,也不敢太大意,就只听赵主任一个人没完没了地说。蔡名花知道了说话多也能累死人,就沉默不语。赵主任看不出来眼色,还是说。
山的大小也许不是看出来的,在一种海拔之上的行驶是在碾压着山的壮美。山可能知道,车子不知道,人就更不知道了。赵主任就感叹,说四川的山也不过如此,福建的山也不过如此,路开始就盘旋起来。在盘旋阶段周春风加了一句,四川的山咱们这儿可比不上,福建的山也比这陡太多。不说蜀道难,还有那栈道、悬棺之类。就是路,有很多地方根本就没有路。连日本人都打不进。就说起抗战。
说抗战的时候赵主任又是强项,不仅仅知道当时长胜沟这地方的兵力部署,还知道当年关里就派过来了一个工作队,然后带出了一个团。“打仗,那就是跟皇协军打。小鬼子加一块也没超过100人,十四年还没消灭干净。为啥呢?皇协军都是成千成千的,在前边拦着,八路军就抓不着小鬼子的边儿。”
周春风说:“小鬼子在以华制华,可杀的人也撇不开皇协军的七姑八姨,他们也是中国人。”
赵主任说:“那你不知道,反正杀不到他爹头上他就会继续给小鬼子卖命。”
周春风说:“主要还是自己人对自己人不好,或者在面上还赶不上外人对我们好。老百姓留下了这么个传统。”
到底是啥传统,蔡名花想问,又怕周春风笑话她幼稚。蔡名花张嘴的动作看在赵主任眼里,赵主任就说:“小蔡,你说,你说,你也发表发表高见。反正没外人儿。”
蔡名花摇摇头:“我懂得太少。我听不懂你们的谈话。”
“那你说咋把县城安在了这么个地方?春风”
周春风摇摇头,赵主任又开始兴奋:“你们不知道,咱们县城原来就是个村子,当时不是有两个县政府吗?对了,这是咱们的县政府所在地。反正,都是山沟子,交通好也好不了哪儿去,但政治意义是深刻的。咱们不能打了天下就占好地方。当时的县政府就是这么说的,也就延续了下来。刚解放那会儿,咱们这个县城还是个村子,县政府住大平房。县医院连个卫生所的级别都达不到,占着西头的那个破庙。但你们不知道,咱们的老院长可是第四军医大毕业的。当时也没让他当院长,让的是老徐。老徐正跟军长的女儿谈恋爱,自己有病却不敢说,一结婚才知道。军长女儿第二天就跟他离婚了,哭着走的。军长肯定发怒了。不过,也许这些都是传言。”周春风没说话。车子的速度快了起来,土路终于过去了。
蔡名花却以为最后这个破事儿肯定是瞎扯。当时老徐是个小伙儿,又面对一个那么高级别的千金,紧张是免不了的。就在昨天晚上她还想跟周春风那个来着,周春风就躲,也没硬。“因为你才十多天。”周春风对她说。这也许也包含着一种疼,她心里指的是老徐。这么一想,她就笑了。
老赵弄个大红脸:“你看我这人,越来越为老不尊了,人家小蔡还是个姑娘!那个”赵主任拿起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蔡名花,蔡名花递给了周春风。
眼见着就要进县城了,蔡名花才开始认真打量起她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心里为周春风委屈。周春风毕业那年,说是这条街还没有现在的一半宽,县城里最高的楼就是人大那座楼。人大那座楼现在不说有多么低矮,外观上也瞅着破烂不堪了。周春风说,他来县里报到时是个早晨,一进县城就觉得喘不出气来。那么窄的街却在路两旁种起了高大的柳树,柳树的树冠又都非常臃肿。太阳应该是老高老高的了,还是不能穿透柳树组成的厚墙。她又想起自己报到的第一天,正下着毛毛雨。她提着那么大的箱子往楼上爬,没有一个人给她搭把手。她又想起,在收费处有时忙得早晨都不敢喝粥,因为不到十一点半就不会腾出时间上趟厕所。她想起妈妈的腰脱,想起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明天,想起太多太多的不可知。看着前面开车的这个男人,蔡名花一下子伤感起来。
先把赵主任和蔡名花送到医院,周春风就回单位去了。
时间还不太晚,两个人就往医院里面走。刚进了门诊大厅,收费处的张姐就喊:“蔡名花,别言语,过来。把赵主任叫过来!”
赵主任走到收费窗口,隔着窗口:“啥事儿呀?是不是中午要请我吃饭?”
张姐:“还想美事儿呢!”就压低了声音:“快上去,得做好准备。刚才院长下来问你,脸拉拉着得有茄子那么长!”
赵主任赶紧跑到院长那儿,院长果然正生着气。
原来,今天早晨在急诊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有个患者挥拳砸碎了玻璃,举着输液瓶子跑出去了。而有一个喝醉酒的酒鬼几乎同时发生了呼吸障碍,大家又忙着抢救。赶忙查原因,仅仅是一时疏忽给输错了药:那个砸窗户的人精神有毛病。医院没有精神病科,就让他在急诊输药,输的是抗兴奋的非那根。同时来了一个喝醉酒的,需要输安那加。也是兑在生理盐水里输。护士刚兑完药,家里就来了一个电话。另一个护士也是好心,就让她去接,她来挂瓶。就把瓶子挂错了。医院组织人去追那个跑掉的病人,直到街西头的玉米地里才把他追上。追上带回来也就算了,偏偏大家在路上议论这事儿。都快到了医院大门口了,医院边上的胡同里猛地跑出来一头猪。司机躲猪躲猛了点儿,没注意贴着胡同还有一位孕妇,就把孕妇刮到了。
院长也不是就对赵主任一个人生气。
这不,孕妇直接就推进产房了,马上生产。同时,还得做骨科手术,车把人家的大腿碰折了。唯一的万幸,孕妇是院长特别好的朋友的儿媳妇,能够避免一场纠纷。院长刚去看完了孕妇,就等着赵主任,让他坐在妇科的医办室里,随时等待解决产妇家属提出的各种条件。赵主任赶忙去了。
门诊收费处却充满了喜庆气氛。有蔡名花回来,张姐就啥也不干了,坐在边上没完没了捣鼓那堆票据。其实就是借由子呆着。这已经是张姐的习惯了,但张姐特健谈,能够真正活跃起收费处的气氛。要不的,累死也是苦着脸的。因此呢蔡名花也就并不特别反感张姐。
张姐说:“今天早晨的事儿,多亏了院长。你们说,你们说!输液咋还能给输差了呢?这些孩子,要是干啥能有我这一半的精心,也不能捅这么大的篓子。还不知道院里咋处理她们呢!这个孕妇也添乱。不瞒你俩说,现在人就是娇气,车碰一下,还能把骨头碰折?也还是不精心。挺那么大的肚子,车来了就赶紧躲呗,这可多危险呀!你们来说说,要是我,不管是在护士位置上、还是在孕妇位置上,保证都不会出问题。就是锁个门,我都是检查个四五遍才放心。不瞒你俩说,要是在夏天解手,我每次都得抖搂个几分钟。”
蔡名花没听过张姐说的抖搂裙子的事,就问:“那为啥?”
张姐非常郑重其事地说:“怕进苍蝇呗!那要是进去个大苍蝇,爬里头咋办?”
“轰”的一声,门口正排着队的患者们,也忍不住一下子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