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风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这让李静雪很意外,也特别高兴。
安排周春风躺下,李静雪心里就不能再平静。她根本就合不上眼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熟睡的周春风,就像在看自己的眼珠子。
慢慢来吧。
蔡名花眼看着周春风出去,知道他自己走,也没拦他。这个鸟事儿,不把人弄死就不能罢休。蔡名花一觉睡到大天亮,懒懒的梳洗罢,才出去截了辆出租车。她想,反正就这样吧,这个事儿该出头了。
蔡名花想死这个字眼想久了,甚至追朔到刚做完流产手术。她那时候真的无法面对医院里的每一张面孔。加之经常性的,在个医院里每天都会直接面对死亡,她对死亡的恐惧也就淡了。活多少年不是活?非要等到老丑不堪惹人厌恶?她记起周春风跟她说的,汉武帝的李夫人临死都不让汉武帝看她真容,就明白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么。
即使周春风选择了逃避,她的死也会成为他永远的疼痛。
即使,她自己吞下了为自己准备的砒霜,她也不会遗憾。
何况,还不见得谁死呢!
因为有了期限,蔡名花也想着好好活一回。她决定不再跟周春风发生任何关系。免得他做出了弄死他老婆的决定后会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成为这一生都挟持她的借口。
让他自己决定,反正咋着都行。
很快就要“八一”,要搞军民联欢。雨泽县没有太多的驻军,只驻扎着一个油库。油库主任是什么级别,看管油库的有多少战士,全都是军事秘密。唯一不是秘密的是油库主任的妻子在医院里干财会。
于姨(也就是油库侯主任的妻子)做事非常严谨,也不咋下来。她是财务科的老资格,王科长啥事都愿意跟她商量。于姨,自从蔡名花进医院,就开始观察她。她有个儿子正在省城念大学,学计算机。那一年,这个专业还不咋为人所熟知。
于姨见着蔡名花稳稳当当的,就不止一次对她说:“搞对象,别着急。你这是婚姻未动。婚姻动了,对象自然就有了。”她真希望蔡名花别搞对象,他儿子还有一年才能毕业。于姨相中蔡名花,是骨子里的。她自己就比老侯大一岁,蔡名花也比他儿子大一岁。漂亮稳重、家在县城边。她对老蔡两口子也很熟悉,她对蔡名花的家庭也特别满意。这样的人家事儿少,儿子娶了这样的女孩儿,没亏吃。
这个时候也是放假了,于姨的儿子来玩。在收费处见了蔡名花,就被某种东西击中了。别说大学,就是整个的学生时代加在一块,他也没见过像蔡名花这样的看着如此舒服的女生。原来财务科分来的这个美女,咋就在寒假时没注意到呢?光顾得过年寻思好吃的了吧?
他、小侯、于姨的儿子,也就有事儿没事儿的过来聊天。
也兴没啥意思,闲的呗。
这个大学生很爽朗,知识面很丰富。加上出身于军人家庭,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张姐就蹿腾着想让他俩处处,蔡名花倒没有明显的反对。
蔡名花内心的意思,反正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还没有正经交过除了周春风之外的任何一个男朋友。换句话说她还不知道除了周春风,还有没有其他类型的男人。反正,这也不算啥,交个朋友呗。
应该说这是蔡名花上班之后少有的开心日子,有个帅小伙儿没事了就来跟她神聊。小伙子很单纯,看样子在大学也没处过对象,属于非礼勿视非礼勿说的那种。有时候还会叫上别人来玩,打扑克下象棋。有时候也会招呼我凑凑热闹。
快乐在这个夏天弥散开来,紧跟着竟然是我失了恋。我跟一个我中意的小姑娘失了恋。这个夏天不属于我。我看着像个随从似的大学生,心里长气。
可我记得我跟那个小姑娘失恋是在这之后,好像都快到秋天了。是最热时候。
是的,这个时候虽然热,离秋天还有点儿距离。这个时候我还没有经过恋爱,不知道失恋。但我岁数最大,不能让这些小兄弟们看出不成熟。我就尽量每天都板一板面孔,特别是面对生人。
我这么一严肃,就能深刻感觉到大家的欢乐。单身宿舍也有着任何一年都不能比拟的热闹。我们甚至把医院里的一台大彩电也从工会会议室里给弄了上来。宿舍紧里头是个库房,没放啥东西,跟工会说说就给拾掇出来了。又去后勤弄了一些长条凳,俨然就是一个放映厅。宿舍里住的人似乎也多了起来。
在宿舍楼下,我们还弄出了一块空地,打羽毛球。人多了也打排球。我们这些丫头小子们一下班就这么运动,累了看看电视。
蔡名花也是个运动健将呢,她那个随从似乎更爱运动。
然后,就“八一”了。
“八一”我们跟油库的战士们来了场篮球比赛,蔡名花的随从竟然混到油库的队伍里去了。我们抗议,他说他代表他爸。政委也观战了,不讲原则。随从这家伙就成了人家的生力军。我心里这个急呀。我一着急就爱犯规,都犯了三次了。可蔡名花这个随从就喜欢盖帽,盖了我好几回。我真有点儿蒙了,为荣誉而战的自尊心又作怪。
医院里的这些秧子们也不争气,他们全靠我一个人满天飞。我刘兴平尽管平时有干活的底子,但毕竟岁数不饶人。我们面对的都是二十郎当岁的棒小伙儿。在我们七长八短的队伍里,有一些人都结婚好几年了。我打着打着就蒙圈了。
我昏头涨脸的跟蔡名花的随从抢篮板,嘴就撞在了人家的胳膊肘上,把牙龈撞下去一大块肉。没人怜悯,还笑。笑得最响的就是蔡名花。这还真激怒了我,我就满脸是血的奔跑,带出了我们这些小老头的士气!掌声开始向我们倾斜,但已经是木已成舟。最后我们以十三分的劣势落败,没敢学国足们高喊一声虽败犹荣。而是,我觉得我自己都是有些灰溜溜的,都没敢看蔡名花那一双眼睛。
晚上在我们医院的会议室唱歌,终于把他们比下去了。
联欢了一个小时,我是寻思着乘胜追击。可老赵这个人,他当过兵,向着他们。他怕小当兵的面矮,就宣布不联欢了,改舞会。这些当兵的都挺拘谨,但跳起舞来还真有两个不含糊的。
蔡名花最漂亮,邀请她的人最多,她出够了风头。
最开心的还是于姨。
都过去很久了我的耳朵里还是能听见有人喊:“蔡名花,去跟这位同志跳一个。”再就是“蔡名花,别忘了还有我呢!”蔡名花大大方方的一直是在笑,不急,不恼,也看不出疲倦。这是蔡名花表现最好的一次,甚至比“七一”还要好。
我虽然有点酸溜溜,内心里当然还是高兴。这是老蔡的丫头。老蔡跟我认识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只有郑高。
郑高在那天晚上一个劲儿的跟我聊天,弄得我莫名其妙。他平时那么好色,这晚上的色们都在眼前了,包括那个外科护士。他似乎处于迷失状态中,聊的内容游离于现实之外。他聊,也不管我爱听不爱听。他就是一个劲儿的,跟我聊。
我跟郑高没啥深交,他们搞临床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因此我就不想插话,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垃圾桶。
我们院长在大会上就说过,一切以临床为中心。尤其是外科、妇科和眼科,是我们医院的基础的基础,核心的核心!尽管我到最后也不明白到底是基础还是核心,但我很清楚,我们的身份不一样。
郑高说:“你看看小蔡,”一撇嘴。我逗他:“结婚后悔了吧?”心说就你这怂,有啥资格说蔡名花?我不愿意作评论,都是一个单位的,随时都会整出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郑高看样子真坐不住,可我还想看看蔡名花对那个随从是啥态度。是敷衍?还是有那么点儿意思?我想把这事儿弄机密了,也不枉老蔡那天在歌厅里对我语重心长说的那通话。
郑高是真不耐烦,就像是屁股底下着了火。他所有声音都漂移没了,只剩下一个声音:老刘,走行不行?我要去你宿舍坐一会儿。
有什么办法呢?人家要上我宿舍,也不能不给面儿。我们俩就悄悄地溜了出来,回我们宿舍。
宿舍里我还是拿出了天津花茶,准备给他沏上一缸子。他直摆手,看样子有备而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龙井。喝吧,反正离厕所也不远。
就我们哥俩,我就说:“别废话,赶紧说。我还有事儿。”我能有个蛋事儿,但我怕他磨叽。
郑高在外科系统,一下就恢复了本性。他果然不磨叽:“那丫头来了。”
我的魂儿还在舞厅上呢,就没回过神儿来。我就问:“哪个丫头?”
他说:“还有哪个,咱们一块吃过饭的。”
我回到现实。这,可真是个难题。
郑高说:“多亏我们科有个护士帮了忙,把她弄到她家里去了。保不齐科里人都得知道。关键问题是,不能说那个事儿呀!”
我说:“哪个事儿?”
郑高说:“老刘,咱俩都是过来人我可就不瞒你。那丫头上初中时就跟我弄了几次,这事儿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犯法。你得帮我拿拿主意。我的意思,反正也弄过了,再弄弄也算不了啥。可我怕甩不开。不弄呢,又怕弄出以前的事儿来。老刘,你说是不是再弄弄比较好呢?如果想整事儿,这可是证据。起码现在她都满十八周岁了。”
我还真不是伪君子,内心里有一股火马上就要迸发出来。我喝口水往下压了压,听这事儿挺为那个丫头感到委屈。可我又有啥办法?
至于他说到的法律问题,我更是不十分清楚。
我想了想,说:“你不能问我。这个,我还不懂得男女问题。”
他就哈哈哈哈的,把茶叶都喷出去了。
“老刘,你这怂人,真虚伪!你那天从歌厅里出来,我都看见了。你说,有没沾过腥的男人上歌厅的吗?你小子真会伪装,深藏不露!”郑高就那么用手点着我。
我无言以对。但,我还是不能给他出啥主意。
郑高说:“就咱俩人儿,你支支吾吾的干啥?你帮我想明白这件事儿,明个儿我帮你把蔡名花勾到手!”
我心里本来就憋着火,更听不得蔡名花。一下子,我就火了:“出去!”
郑高站起来:“这怂咋听不懂好赖话呢?看你贼眼睛总往她身上瞅,我还看不出啥意思?”
我压抑着,一字一顿地说:“老蔡我们俩是哥们儿,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
郑高哼哼两声:“人家说朋友妻还不客气呢,一个老蔡的女儿!老刘,现在干爹都跟干女儿干,你这又算个啥。你别怕,我有办法。”
我急了。我一急就要动手,郑高这怂忙讨饶。这话不提也就罢了。
那个姑娘报完了志愿就等着下通知书了,咋还又来这个是非之地了呢?郑高有没有媳妇,也不是啥机密,一问不就问出来了嘛。至于那个法律问题,就看那个姑娘咋想了。
有的人喜欢揭一揭伤疤,疼了才感到生命存在。有的人喜欢揭人家伤疤,看人家痛苦觉得快乐。
人本来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动物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