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风的家的确很宽敞,改变了我对县城居民住房的整体认识。墙上贴着李静雪的艺术照,估计都是前些年照的。室内装修得简单而优雅,客厅沙发后面的墙上贴着周春风亲笔写的书法,内容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我就沉醉。毛主席的书法气势磅礴,周部长的书法多了点儿典雅。我也喜欢这种古拙的书风,透着一种收敛的力道。
李静雪给我沏上茶,开始问我毕业的时间和学校,就有了很多的共同语言。大学就是这样,虽然有着文理科之分,但校园里的操作模式和同学的处事方式都大同小异。周春风也加入进来,谈了很多各自学校里的奇闻异事。我酒喝得够位,也就信口开了河,还跟他俩开了几个玩笑。
有一个玩笑李静雪听出来我是说她有点儿胖,因为我提到了床。李静雪就脸儿红扑扑的进里屋拿出了当年的相册,对我说:“你慢慢看看你李姐,当年当姑娘时也挺苗条呢。你慢慢看看是不是这回事儿,我去给你拿荔枝。”我也没听她说拿什么,就翻看相册。相册上的李静雪跟她现在比起来,确实是苗条。但假如跟一般姑娘比呢,那还得是一个胖丫头。我这么一想,就禁不住一乐。
周春风说:“你慢慢看。小刘,会下棋不?”
我说:“能走几步。”
周春风就摆上了棋盘。
李静雪一看摆上了棋盘,就知道大事不好了。男人一下起棋来女人就没有了任何用处,她也就打了声招呼回屋去了。周春风让我先吃个荔枝。
我只是在中药房偷吃过弄得没有皮也没有核的荔枝。我也学过这东西,登长城那次蔡名花也带过这东西。问题是我没吃,也没稀得看。我只是独自喝二锅头,就对小护士没剥皮儿的笑话印象不深。我也没剥皮儿。那一年的交通也有点儿操蛋,在我们雨泽县还从来没见过鲜荔枝。
我拿起来咔嚓就是一口。周春风忙说:“小刘小刘,得剥皮!”我脸这个红。
周春风为我开脱着说:“不怪你,这东西咱们这儿没卖的。我也是让一个朋友坐飞机从湖南带过来的。听说湖南的荔枝不如广东的好,爱哪儿哪儿吧。咱们小老百姓,能吃上湖南的就不错了。小刘,你红,你先走。”
周春风的棋术似乎不咋高,我连赢了三盘。我连赢了三盘之后周春风就说:“要不改天再来吧。”我怕影响他的情绪,就执意再来一盘。这一盘我很小心,不知道是故意还是认真,我输了。
周春风就说:“小刘你让着我,不算。再来一盘。再让我我可就生气了。”
我们来第四盘,来第四盘我才知道开盘可能是周春风没在状态,就下得很吃力。我吃力他也吃力,这盘棋下了将近一个钟头,我输了。
我就要告辞,周春风问我几点睡觉。我说十二点之前,他看看表,一点半。他就笑着说:“小刘破破例,我好久没这么开开心心下几盘棋了。咱们来最后一盘,和为贵。”他意思是要赢最后一盘,弄个三比三平。
我没客气,酒也挥发干净了。下就下个痛快。
这盘棋时间更长,里屋都传来了李静雪轻微的鼾声。周春风笑着对我说:“人一胖就爱打呼噜,男女都一样!”我们继续下。最后下得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终于他以微弱的优势,我没能守住和局,只好投子认输。他露出了笑容,希望我以后常找他,闲在了下上几盘。他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我也是。不过,我的目的是想跟他学学写毛笔字。
第二天早上我又没赶上吃早点。我一进制剂室就觉得饿,坐在办公桌前喝了几口水。我刚寻思着咋着也得出去搞点儿吃的,就发现桌子上有一包干吃面。管他是谁的呢,我几口就把干吃面吞进了肚子,一下子就有精神了。
制剂室的一个小姑娘进来问我桌上的干吃面哪儿去了,我承认是我吃了。她就非让我出去给她买,不是买干吃面,而是。她开出了一个单子,让我按着单子上开的给她买齐了。虽说让买的东西有点儿多,多少有点儿抢劫的嫌疑,但我也很愿意做这种事。一直就是,就是没人给我这个机会。
就算是同事,哄一哄也没啥了不起的。这个小姑娘也不赖,整天在屁股后面刘哥刘哥的叫。再说她们一直都把我当成是同类,好像我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好不好呢,就算是好吧!
去小卖部总得经过门诊,经过收费处。医院的布局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我知道小贾肯定得跟张姐说昨天晚上的事儿,但我没有畏惧。你有拒绝的权力,我也有追求的权力,也没啥丢人的。我就昂首挺胸地通过收费处。
果不其然,张姐趴着窗户就喊住了我:“刘兴平,你过来。”多正规呀,还叫上大号了。
我走到窗口:“张姐!小蔡,蔡名花,低着头干啥呢?”
蔡名花头也没抬:“你管呢!刘大叔,昨天又现眼了吧?你说我老爸咋整天把你挂在嘴边上呢。小贾那人我跟你说了,很傲慢。你招惹她干啥?”
张姐接过话来:“就是小刘,我都替咱们县医院不好意思。”这不扯嘛,你还能代表县医院?
我对她们说:“张姐,小蔡,爱咋想咋想吧,我眼拙。我跟小贾谈过几次话了,那个小子是第一次。我不过是想让小贾学会珍惜,不能这山看着那山高的,最后后悔。”
张姐说:“拉倒吧小刘,我看你就是自作多情。你岁数也不大,也才二十八吧?着得是哪门子的急?又不像我们女人,怕二十八就成了高龄产妇!小刘我告诉你,你得学会忍。俗话说忍够数久冬仨月,春暖花开谁怕谁?你得忍到春暖花开。也快,现在发展你入党呢,入完党你就能提科主任了。你真不用着急。以后,不管是小贾小甄的,你都不能再像昨天晚上那样掉链子。这纯粹是给咱们姐们儿丢脸!”
蔡名花笑了,她说:“张姐,刘大叔是个男的。”
我生气了。
我刚想告别,张姐又笑着问我说:“小刘,昨天晚上是不是你在大街上一个劲儿的唱《一无所有》来着?那个破摊子正对着我们家属院,都把我吵死了。我寻思你得唱一宿呢,后来咋不唱了?”
我说:“不是我不唱,是我碰上周部长两口子逛大街。这两口子挎着胳膊来到我身边,就把我的歌给灭了。他们俩非要我去他们家看看,你说还是真心让我去。我没法就跟着他俩上楼了。张姐你不知道,周部长家还真挺气派,看样子他也没少搂。他一个宣传部能搂着啥呢?还让我吃荔枝,我都没想起来得剥皮。”
张姐啧啧着:“你说你,又到周部长家现眼去了!不会吃荔枝怪不上你,我也没吃过。小刘你说我爸那会儿,他还是个县长呢,也没像小周那样还吃上了荔枝。我爸就是有一年去开什么会议,带回来几个皮皮虾。还说是从海边上带回来的,大概也就是秦皇岛吧。我吃了一个,一点儿肉也没有,只有皮。怪不得叫皮皮虾呢!”
蔡名花也笑了,但我看出来蔡名花特别疲倦。我是真关心蔡名花,她毕竟是老蔡的女儿。
我看着蔡名花的眼睛:“小蔡,我得批评你。熬夜也没有你这么熬的,考会计师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儿!你太好强了,得注意身体。你看看你,眼袋都下来了。不能把眼睛熬的弄了个大眼袋,都能装下袋鼠!”
边上的几个患者也跟着乐了。小地方,没听过啥词儿。就这也值得乐?
蔡名花赶紧拿出镜子飞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就撵着我说:“去去去,快回制剂室吧。这个点儿院长最容易查岗!”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想起来自己还得去小卖部完成采购呢!
蔡名花扭头对张姐说:“这个刘兴平越来越贫嘴了,这家伙也挺可怜的。”
张姐说:“你要是可怜你就嫁给他呗!他好歹还是个大学生,你嫁给他也受不着屈儿。”蔡名花的眼圈就红了。
蔡名花的情绪总是一会儿好一会儿差,张姐和王姐都习以为常。等看着窗口排队的人少了,张姐发了善心。张姐这个人本来就挺善良。
张姐对蔡名花说:“我顶一会儿,你到院内散散心吧。看看哪个科室人少,找找小伙伴说说话。小蔡,我看你精神不好,我得劝劝你。刘兴平啥事都挂在脸上,他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别看他处了这么多年的对象也成不了一个,他可没事儿。你也不能忒着急。会计师不能着急,对象更不能着急。你散散心,一会儿再回来。我怕你心不在焉的,弄错了账找差了钱都不好。要是顶不住就回宿舍,有我和你王姐呢。”
蔡名花确实顶不住了,她道了声谢谢,就离开收费处回了宿舍。
蔡名花躺在床上,因为听到周春风跟他老婆亲密的样子就无法控制。她的心针扎似的难受,心说这个周春风又缩回去了。周春风跟他老婆真好,她该咋办?虽然她心里觉得这就是演戏,可是,那要就是假戏真做了呢?自己不在周春风身边的时刻,谁能知道事情的真相?这都一年多了,他周春风咋还能这样欺负她?
也许这个婚离不成就是周春风在捣鬼。要真这样,那就坏菜了。她刚拿到药,还想喘几天气。可看这个情况,这口气还能让她松松快快的喘几天吗?
蔡名花昏昏沉沉眯了一会儿,脑子清醒了一点儿。她不愿意看刚刚到手的药,这是带给她的双倍的耻辱。如果弄死了李静雪,他周春风还是没有娶她,她该怎么办?
他周春风反悔又不是第一回。从5月开始对她的表白,一个老爹就闪了她一个多月!后来死拖活拉的,动用了多少心思,才在7月份下了决心。可那个决心也是自己拿性命搏来的。他丈母娘一来他就又犹豫了。他嘴上说的跟心里想的,她还不能十分拿准。万一在死了李静雪之后他又后悔了,不娶她,她能告他吗?她能摽着跟他同归于尽吗?
假如放弃了,那她跟郑高又算怎么回子事儿?她是个荡妇吗?
千转百合,信心还是要从周春风身上获得。
蔡名花拨通了周春风的电话,她必须好好跟周春风谈谈。
周春风有点儿不耐烦:“小花,我正忙着。一会儿再打过来好吗?”
蔡名花轻轻地说:“不好。你听着,我说。我说完了你觉得该给我回个话,你就给我打电话。”
周春风迟疑了一下:“那,你快点儿说!”
蔡名花本来想好好谈谈,一听周春风这个态度就来了气。她压抑住情绪,小声地、一字一顿:“听好了,药我拿到手了。可以不用你。”就把电话撂了。蔡名花的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可在周春风听来,字字都是惊天的霹雳!
周春风知道,一切的一切,马上就得见分晓了。
他的心里立刻涌上来的是无比巨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