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跟公安局,说起来也就是百步之隔。
我没有实际测量过到底是多少步,现在这两个单位都搬了家。我在年前一个人悄悄地回了趟雨泽县,县医院已经搬到了县郊。我很想看看公安局到底是啥样了,却害怕碰上熟人。年代不一样了,都希望从对方的眼睛里找到对自己的肯定。我尽管可以满足他们中的一部分,但也害怕因此给人家带来什么负担或者、闹心的谈资。现在,人们到底该以什么为荣的心理状态,我还多少懂一点儿。
那一年我也懂一点儿,因为我工作在县医院。也见过一点世面。
公安系统跟医疗卫生其实是一对孪生姊妹。
都在用着悲悯的眼光天天面对“不健康”的人。
但医生会生出一种优越感,警察却不容易。
虽然面对的都是社会各个阶层,也都是在治病。
俗话说瓜田李下,都是容易引起联想的地方。医院和公安,还都是少去为妙吧。
医院里的人进了公安局,人家会误会他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跟犯罪嫌疑人有关系,放出去的谣言就会使这个人在社会上很受伤;公安局里的人进了医院,大不了给误会成患者,即使有谣言那也是关切。
这才是这两个治病单位的本质区别。
因此,公安系统的人往医院跑的人次要远远大于医院里人往公安局里跑的人次。就有人告诉李静雪,说她爱人周春风总往医院跑。
李静雪很高兴。
她想,周春风这个人其实心里也很着急,只不过顾忌大男人这个面子。要不然总背着她总往医院跑干蛋用?医院又不是公园。这病是个慢性病,县医院这种水平,治这个病,也应该跟所谓的专科大医院不会有啥大差别吧?病嘛,关键是确诊,治疗方法嘛书上都写着呢。对于已确诊的病该咋治,李静雪一点儿都不迷信。
李静雪盼着周春风再多跑几趟县医院,赶紧把病治好了好生个孩子。李静雪越来越喜欢孩子了,这可能跟岁数有关系。
春天的气息同时也会刺激人分泌激素,男人分泌男人的,女人分泌女人的。但周春风似乎并没有随着这季节而增加做这事的频率和水准,甚至还有点儿倒退。这些,李静雪都能理解。
今年还要换届,很关键;又摊上了这么个病,也很关键。就这俩关键问题碰一块,也够周春风尿一壶的。
其实,男人的尿再多,也赶不上女人。要不的你到各个居民小区看看,到处都是老太太。老头哪儿去了呢?都成了地下工作者了!
可只要活着,你就看吧。总得是看男人在那儿表演。
我们能看透男人女人的本质,我们才能坚信上天是真公平。我们坚信人类就是一个物种,我们就不会对聪明人和傻瓜抱着完全不同的势利态度,也才能接近我们作为人类的本性。
先说第一个郊外,算是个引子。
有一次,在长胜沟的沟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调出了这个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证,大家把这个人的照片就都揣在兜里,上了一辆警车。李静雪也是静极生动,也想看看他们怎么抓捕犯人。还有,因为犯罪嫌疑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杀人用的是阴谋手段。人没啥子力气,武器也就是个镐头。领导磨不过,就说,去吧!坐在车上,别动。李静雪都答应了。这些警察上了车,大家热火朝天的聊天,准备一举成功。
走到沟门口看见一个小老头,低着头推着一辆单轮车,上面的货用布盖着。司机停车就问:“大爷,XX村还有多远呀?”这个老头戴着个草帽,头也没抬,手往里指:“走吧,快到尽头了。到跟前再打听吧。”老头依然低着头,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大家还在说笑着,继续走。李静雪就说:“咦,我咋觉得这个老头奇怪呢?这天儿也不热呀,戴个草帽子干啥?”其中一个人就说:“你不知道咱们这当地人的风俗,成年累月都爱戴个草帽。就像省城那边啦的农村,全都爱在头上包着块白手巾!”大家就笑。李静雪说:“那也不对,哪能说个话连头都不抬呢!”司机就问:“没抬头吗?我记着他抬了呢!”李静雪就反问他:“那你看着他长啥样了?”李静雪这么一说,大家才觉出了不对劲儿,就都往外拿照片。一拿就都觉得这个人身材啥的都像。这时车继续走,已经走出去很远了。赶在一个村口有小卖部的地方,队长就让停车,让一个人下去问。
一问,小卖部的人说照片上这个人她认识,就是XXX,可她不知道正在追捕他。
她说:“你们应该能迎着他呀,他推着个单轮车戴着个草帽子往沟外去了。我还跟他开玩笑呢,这天也没有大日头,你戴着个草帽子干啥?他说他也怕晒黑了,我还笑呢!”这人没听完卖货的啰嗦,赶紧回到车上报告这事儿。路又窄,又倒了半天车。人家当时已经走到沟口了,走出沟口就是主干道,谁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队长回去就背了一个处分。
从这个事儿来说,李静雪也不傻呀。
再说环境。
如果说开端是从宿舍开始的,反正连我都不信。
医院宿舍按说不能提供这样的空间,但它提供了。这个私密事儿真的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人在某种情况所能够发挥的超常智力行为,真是高山仰止令人佩服如滔滔黄河之水!
这是一个不很小的宿舍楼,整整一层都住着单身,一半是男士区,一半是女士区,河水不犯井水。我们住的男士区,要是来那么一个女士,肯定是瞒不住的。何况她们那些女孩子呢?都说女人比男人更关注细节,就像李静雪半路认歹徒。
这确实是个谜。
是不是长胜沟里的人都这么厉害,那个受欺负的后来成了杀人犯的小老头就是长胜沟人。当年,受尽欺负的长胜沟人带出了一个团,他们虽然打不着日本鬼子,可也曾经杀过四五个日本特务。使得日本特务再也没人敢下乡去长胜沟。长胜沟人在那个时候就能分辨出哪个是日本人,根本就用不着这个人张嘴。
不过,那个时候,连周春风他爸都是日本快倒台了才出生的,这样的智慧咋能就遗传给了周春风?
话归正转,咱们说说真正的郊外。也就是郊游。
同志们郊游也带着蔡名花。春暖花开不出去爬爬山,不坐在山上看看风景听听鸟叫,那这个春天不就白过了?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这想法。
丫头小子们都骑着自行车,沿着那一条著名的河流边上的马路,唱着歌。那一条河流真的很有名,但我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那一年的这条河蒙了羞。如果有人说,呀,你说的是这个地方的事呀,我将感到羞愧难当。
那一年,作为一个总也娶不上媳妇的正经人,我还有着连蔡名花都会笑话的羞涩。
在我们年年的春季郊游中这是蔡名花能够参加的唯一一次,其实也是她生命里的唯一一次。这之前她在上学,中学没时间,中专在外地。我们也都知道那个财校所在地,封闭在一个半山之中,据说管理得特别严。蔡名花又是个好学生,要不然她咋能有机会可以留校?漂亮只不过是一个理由、是太多理由中不很关键的理由。留校又不是选美。
唉,都怪国庆大嫂的那个腰脱!让蔡妹子分到了县医院。
那一天我们足足去了二十来人,甚至还有在医院实习的学生。还有从下面卫生院来医院进修的医生。我们这帮人骑车也不正规,路上也没有多少辆车。要是现在,打死也不敢骑着自行车去郊游,太危险了。在我们这个队伍中,甚至有人都不会骑自行车。
当然,不会骑自行车的人毕竟太少,可其中就有蔡名花。
我想让蔡名花坐在我的后车座上,但我害怕医院里的其他人会有想法。那个时候,我总认为死皮赖脸的追一个女孩儿是种耻辱,我小的时候最爱看水浒传。水浒传里,凡是英雄好汉都不咋好色。包括那个不咋是英雄好汉的宋江。
我带不上蔡名花,看着谁带蔡名花就瞅谁不自在,心里就想对那个人冷嘲热讽几句。我最大的毛病就是讲怪话。因此,我只好冲在第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第一个就能第一个见到迎面来的一辆车,是宣传部的。
宣传部的车牌我认识。我也是累了,想停下来等等他们,就刹住车站在路边。没想到宣传部的车也停了下来,下来了周部长。
我说:“周部长,这是从哪儿回来,咋大早晨往街里赶呢?”我总爱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
周春风说:“小刘,你们这是干啥去,县医院不是要搬家吧?”这时候,车队就都赶了上来,也就七高八矮的都下了车子,包括辎重车辆。
反正我没有看出蔡名花有啥不得劲儿,她离人群有点儿远。
我经常会看她,所以我发现了她离人群有点儿远。
我经常看她不是因为我对她有啥意思。
我也是白羊座,说话也冒冒失失的,所以我从来不会考虑在我乱七八糟的脑子里把她算上一个。
我爱看她只不过是,她的确很漂亮。
女以悦己唯美,也可以顺便悦悦他人。
这个时候,周春风又说话了。
“嘿,你们爬山去!也算我一个吧,我总得给你们县医院打打溜须。要不,我们宣传部的人去医院,还不得总遭冷眼?”那还不求之不得?大家就把东西往他的车上搬。我笑着对宣传部的司机说:“我们这些人也能用上专车了。”司机也挺幽默。司机说:“可惜大家加一起太重,这个车坐不下重量级的人物!”其实,何止是重,摊子也大呀!
卡车还差不多,弄的是个轿车。
这个被我们征用的轿车就慢慢的开,我们的自行车队都统统的在前面带路。
我又想起县医院有那么一台车,挤巴挤巴也能坐20来人。这部车,我看着是整天闲着,因为院长绝对不会去坐。班子人有事儿出去也不会去坐。我们这些七零八落的非主流职工,却没有这个实力弄一部这样的车来。
不过,还是没有这个实力的好,一来不想,没有烦恼;二来,骑自行车多热闹呀,还可以挥洒挥洒那个年龄无法发泄的精力。
都这么多年了,这一次带上蔡名花的郊游依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郊游。
同时,这也是最意味深长的一次郊游。
周春风真牛,我们一大堆男女小生,都在给他做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