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在一个周末从市里赶来,已经过了“七一”。
蔡名花来约我去她们宿舍,说是有事儿。我就看到了郑高媳妇。
我也见过郑高媳妇,就是没跟她说过话。
蔡名花介绍她叫小雪,我也就管她叫小雪。
在蔡名花的宿舍,我们三个就打三缺一的麻将。边打麻将边聊天,不至于尴尬。
我终于弄清楚了为什么小雪要见我,是关于小夏这件事儿。小夏这件事儿闹得太大了,市医院又是县医院的上级单位,也就传进了小雪的耳朵。都知道那个军人跟我熟,她就来问我。
我说:“我也不认识那个军人。”
小雪说:“不可能。他咋不进别人的宿舍?没事儿!这个郑高,大不了离婚呗!”一说完离婚俩字儿,这个小雪就抹上了眼泪。她跟郑高刚度完蜜月没几天。
蔡名花说:“不会有事儿。刘大叔,你不是说都没关门吗?”
我说:“是呀。不会有事儿。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天排练,他去道个谢。想学着外国礼节着,拥抱一下。这么一拥抱就情不自禁了。我看外国电影,男女接吻算不上啥,就是个礼节!”
小雪更哭。
蔡名花急了:“小雪!多大屁事儿呀,没完没了!”
小雪说:“多磕碜!我们医院人都知道了!他还想着往我们医院里调呢!”
我说:“就这一阵儿,过几天就全都忘了。现在人都低着头想自己,连苏联都变成俄联邦了,你这还算个事儿?人都会变。也许,吃这一堑,郑高他也就跟着长了一智,坏事儿没准就变成了好事儿。”小雪听我这么说了,想想也确实没啥,就说:“反正郑高又没吃亏!”就含泪笑了。我们继续玩。
这时候我们谈论高考。说今天是最后一科了,这个黑色三天终于就要过去。
她们俩参加的都是中考,就跟我嚷嚷中考可比高考难啊,我当然不服。然后,她俩就让我说说我中考是啥成绩。我中考成绩实在差,但中考离高考还有三年的路要走,这其中经过了太多的沟沟坎坎。并且,人总是变化的。
这两个人就笑。
蔡名花说:“我中考全县第三。”
小雪说:“我中考全县第五。”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嘛,考进的是我们那个矿的矿中。进了重点班,成绩是重点班里倒数第七,五十多人吧。”
这俩丫头就笑,就叹息都怨恨生在农村。为了个非农业,只好考中专。怕高中白念了。而说着话的同时,我的牌就开始兴起来,接连胡了好几把。
郑高赶过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我们四个出去吃饭。这顿饭吃得很和气,只是问了问蔡名花想找啥样的对象,再不就扯了会儿医院内部可能的人事变动,也就散了。我想这个郑高也就没啥可再说的了。
县里文化馆“七一”弄的这个书法绘画比赛,不知道郑高咋知道的,他也贴上了一张画。我转过天来等着给制剂室配完了药,就十点多了。我跟主任说得把文化馆借的东西还回去。主任说去吧去吧,就你事儿多。下午来可不行迟到呀。我说还能等到下午?他就说那哪有准儿,文化馆馆长还不请你搓一顿?我说请我干啥?他说这不是全仗文化馆的人指导嘛,连刚结婚的小伙儿都差点儿,我就有点儿急。还是主任呢!
我也没接主任的话茬,因为我心里的确着急。我得看看小夏。
文化馆贴着书画比赛作品,书法依然是周部长得了个一等奖。他年年都得一等奖。我没看出郑高的画有怎么好,却也给弄上了个二等奖。这个绘画一等奖是空缺。我不是关心这事儿,我总是忘不了那个小夏。
人是我请到县医院的,这多不好。我不愿意因为这个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我带着两个人,连带着还借文化馆的东西。那两个人让我先给打发回去了,我就去跟馆长打个招呼。馆长见着我带搭不理的,我也感到很没趣儿。
我说:“馆长,真不好意思。我想去看看小夏老师,你说这”
馆长说:“小夏走了,随军了!”
我说:“真的?馆长,我真不知道郑高,他在我们医院反应挺好。”
馆长说:“这不怨你,怪我。好了,我还有个会,咱们改日再聊吧。”
我记得小夏说过她还不够随军的条件。但既然随了军,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只是我不知道她会上哪儿随军。小夏这样我就又不能忘了郑高,是他害得小夏在文化馆里呆不下去。
我迟疑着慢慢走到文化馆门口,看见了周春风的车朝这边开过来。我就是那么一愣,他还就在我身边停了下来。他说:“小刘,回医院吗?”这可真巧了。
我说:“周部长,可有好长时间没见着您了。”
周部长说:“快上车吧,我送你一趟。我也是顺脚。”我就上了周部长的车。那一年,好像也没人把他这么大的领导忒当回事儿。
在车上周春风就问我:“你们这些天都忙啥呢?我有半个月了没见着你们医院里的人。”我不知道他说的医院里的人都包括谁,他想见谁。
我想到就说:“周部长,你想见谁呀?”
周部长笑了:“你小子净钻空子,我还有想见的固定人儿?无非是政委,赵主任,内科老主任几个。前些天我去医院,连政委都没见着。”
我说:“别提了。那半个月主要就是在排练,这些事政委是主管。这不‘七一’嘛,不光是排练的节目,也有政治意义。”
周部长说:“‘七一’,你们医院弄得不赖,大合唱弄了个三等奖。我正准备去医院祝贺祝贺。都是谁张罗的?水平真不赖。”
我不敢说郑高,一说郑高就会提起一大堆话题。我也不能说小夏,小夏随军这个事儿周春风不能不知道。
我说:“我说了你都不能够相信,就是你一直想给人家介绍对象的那个收费处小蔡,蔡名花。你没看她还担任着指挥呢嘛!”
周春风笑了,笑得很灿烂。“是不是还有你?”
我说:“我只会干点儿杂活。乱七八糟的活,还真是很多。”
我们在医院门前下了车,就进了门诊。蔡名花显然也是很久没见着周部长了,就从收费处出来,叫了声“周部长。”周部长喜气洋洋的,说:“小蔡!我找院长谈点儿事儿,你忙,你忙去吧。”脚不点地的往里走。我迎着蔡名花,对她说:“刚才我说咱们的节目主要是你弄的,周部长还不信呢!”蔡名花说:“他有那个水平吗?天天对别人评三评四的。”我说:“你可真不能小瞧了周部长,这回他又是个一等奖。”我说的是文化馆书法比赛。
显然蔡名花知道这个消息,她说:“那就是看他是个当官的。我说刘大叔,咱们老提人家干啥,多没劲呀。我问你,你怎么坐上了周部长的车?”
我说是偶遇,蔡名花已经进了收费处。下午,收费处也没啥人,我就站在收费处窗口。我简单地说了说小夏随军的事儿,张姐搭上了话。
张姐说:“这得感谢郑高!郑高要是不亲这么一下子,那个傻大兵办事儿就不能这么麻利!”
我说:“张姐,你说话咋这损呀!”
张姐说:“小刘,要是我给你介绍成了对象,我咋说话都不会损了。你说,你不也得感谢郑高?”
我说我感谢他啥?张姐想了想,就说:“上回郑高领着的那个小丫头,多好看呀。你天天都想说个漂亮媳妇,这叫预演。”
蔡名花坐在那儿撇嘴。
张姐说:“人就是那么回事儿,啥漂亮不漂亮的。你要是非想找个漂亮的,你就天天过来看蔡名花吧!我保证你看久了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这话说的。
蔡名花也不好说什么,我也很尴尬。
张姐接着说:“郑高这小子,刚一分来我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鸟。你们看看他那双眼睛,那是百分之百的风流眼,准能搞破鞋。蔡名花,你们同学嫁给他,真是白瞎了。你咋就没劝劝她呢?”
蔡名花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俩搞对象,也没告诉我。”
张姐又说:“这就是命。就说说我爸和我姨夫,都是老革命。那会儿讲究组织上介绍,我妈和我姨,号称是军中姐妹花,漂亮去了!可咋样?人一漂亮惦记的人就多,惊动了组织。我爸、我姨夫,都是英雄。我说了你们也不知道,我爸还好,我姨夫是个聋子!我姨夫被炮弹震聋了,可那会儿人都封建,我姨就不知道。也没问。估计问组织上也能说。估计组织也没把耳聋当成是啥大毛病。”
张姐喝了口水,继续说:“没法沟通!”
这时周部长走了下来,满面春风。周部长见我们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也凑了上来。张姐见着周部长过来,就对周部长说话。
张姐说:“小周,你了解我爸呀,你说我爸跟我妈般配不般配?”
张姐的老爸可是老县长。
周部长连忙说:“般配般配,真般配!”
张姐就说:“我爸比我妈大了整整十五岁!比你跟小蔡的岁数差得还大呢!”
蔡名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周部长显然也很不得劲儿。
我赶紧说:“周部长,你瞧瞧张姐这张破嘴。哪能随便瞎比喻,人家小蔡还没有搞过对象呢!”
张姐说:“小刘,也不用你拍小周的马屁!我说这话不犯歹,我这就是个比喻!”
周春风随着说:“是,张姐,不犯歹。那个,小刘,你们聊着,我宣传部还有事儿。”从周部长走路的背影看,周部长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
蔡名花叹了口气:“听说郑高正往市医院办手续呢!”
张姐和我都没听出蔡名花这是啥意思。张姐说:“人家有本事儿,弄了一大块儿砖(指大专)。小蔡,你们说说我爸,他咋那死性?就是保送个我上回大学,就能把党的威信弄没了?”
我看着张姐,却是对着蔡名花说:“蔡名花,你可不能怪你爸。依我看收费处更省心。”
百无聊赖的出来,就快要中午了。
我看见一大堆人都忙乎着往锅炉房走,锅炉房天天免费给大伙蒸饭。在人群中我就看见了一个人,咋那眼熟呢?那个人冲我一笑。她还先说了话。
她说:“小刘,前几天的那个事儿,你说你闲得慌吧?你去文化馆请哪门子的人?这些天我出门了,刚听说。这多不好,那个小夏我认识。”
这个人我瞅着也眼熟。但是,我不能说不认识她,这样多尴尬。
我就支吾着:“可不。这些天没咋见着你了,你咋还知道这个事儿呢?小夏都调走了。”这一时我脑子飞快地转动,怕不是我们医院里的大夫吧?
她说:“还不是收费处张姐说的?要不我哪儿会管你这个破事儿。得了,我得拿饭去了。”
她一说张姐我猛然想起来她就是“五一”跟我跳舞提前走的那个杨姐,张姐没见着但已经断定是我们医院的家属。我寻思她从中医院那么老远来我们县医院蒸饭,他们医院就没有锅炉房吗?想到哪儿就说哪儿,我就跟她打了招呼。
我说:“杨姐,你也到我们锅炉房蒸饭?”
她白了我一眼,那表情就有点儿异样。她回答说:“等哪天你当院长了,你再行使这个权力吧!还你们锅炉房,你一个制剂室好像都没弄好,咋连锅炉房也成你的了?医院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还能挡得着我蒸个饭?”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解释道:“不是杨姐。我寻思你不方便不是?”
我的意思是从中医院这么远来这儿蒸饭,你们医院就不能蒸吗?
也不知道她为啥有点儿生气:“我蒸个饭还有啥不方便的?小刘,你叫的是杨姐吧?告诉你,我姓姚!记住了!”接着,她撇了一下嘴:“还有事儿告诉你,我也是这个医院的正式员工,比你资格还老呢!”
我的脸更红了,就知道那天记差姓了。并且,我们还真是一个单位的。
我正想进一步攀谈,就见着来了几个人。这个姚姐看有人过来,就没再搭理我,而是自顾自地走了。
我也回宿舍。我边往宿舍走边觉得自己特没劲。咋还连个人都认不好呢?
但是,因为我所在的制剂室偏居一隅,我还就没办法更多地认识一些这个不大不小的县医院里面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