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次长城游取得了巨大成功。
我觉得这主要归功于这次行动的正规性。我们没有碰见类似周部长那样的情况,也就少了扯淡式的拘谨。没做到为所欲为,也做到了各尽其乐。难怪,人家毕竟是个部长,又是个外单位,官又大。那要是放在孔夫子时代,我们的那次春游人人都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们的传统就是敬畏大人先生!这一次好,我们都是本单位的,无官无民。就一个随从也是单位家属。
换句话说,这一次郊游的青年男女还有两个特点,保证了郊游的快乐性和随心性。一基本都是宿舍单身人员,二基本这其中没有搞对象的。(蔡名花的不算,都能看出蔡名花根本对随从小侯没半点儿意思。)
有这两个基本点,我们就都很放得开。说话也不怕走板儿,也不怕损害自己形象。
我们能有啥形象?
我们研究了城砖上的字,登烽火台看了人家点火的遗迹,又想象了当年的情景。我们甚至还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很厚的马粪,并因此引发了持久的争论。我们闭上眼睛就都看见了土匪,也看见了商队,最后睁开眼睛看见了几个懒汉的眼屎。
然后,我们还在议论这会不会成为一个不是村办,而是改成乡或者国家旅游局直办的景点。那样会不会收钱,到底会收多少钱。收了钱之后我们这些人谁还会来再看,等等等等。
只有蔡名花说:“反正,我就是来这一次了。”
大家就反驳她,说她这是屁话。我们谁都不能保证将来,就不能有这种预言。有许多人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不搞对象了,等搞上对象整天心里嘴上就只有对象了吗?我们医院就有这样的人呀,听说蔡名花同宿舍的大姐都要结婚了。
方便的时候大家都很自觉,男左女右。
吃饭的时候大家也很自觉,有福同享。
只有蔡名花带的吃的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水平。
我们第一次吃到了蔡名花带的南方水果荔枝,小护士第一次,连皮都没剥。
我们第一次吃到了蔡名花带的哈尔滨红肠,还喝了随从带的黑啤酒。
我只会带二锅头,也只有自己享用。
吃完饭我们议论荔枝,谈论杨贵妃,争论四大美女谁最漂亮。随从就说:“蔡姐最漂亮!”把蔡名花的饭笑喷了。蔡名花捶了随从一下,说:“小孩子知道啥审美?就你蔡姐这马马虎虎的长相,还能算美女?”小护士接过来说:“蔡名花,你要是长得马虎,那我们长得就忒错误了!”大家就笑。
说起大半年医院里的各种事件。
说起那个卫生员弄大了一个患者家属的肚子,人家爹妈都同意姑娘嫁给那个卫生员了,偏偏那个卫生员的爹整事儿,坚决不同意。听说那个卫生员有一只手还有残疾。大家感叹。
又说起在药房有个拿药的,赶上发药的是东北朱大叔。朱大叔从来把一个格说成是一道,那个买了什么酊剂的妈妈就给孩子灌了一道的酊剂。幸亏还不太远,幸亏不是毒药但还是让那个孩子中了毒。大家叹息。
又说起张姐,有一回上班坐下来,从裤腰往外拽,拽出来一个花头巾。大家又笑。
医院里面的事儿咋说都说不完,从第四军医大说到自杀的老专家。老专家听说又开始反击右倾翻案风就自杀了,他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后一场政治运动。
又从老院长的癖好说起医德,说起新院长如何有魄力,还不点名说了几个医疗事故。男孩子女孩子就都有了些醉意。
但我们都很有修养,因为我们基本都是那一年的知识分子。
蔡名花那天很疯狂,我以为。
她让都有了醉意的我们站成那天在广场站成的队形,作了指挥。我们又合唱了那两首歌:《保卫黄河》和《社会主义好》。只是在唱“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那句,小护士唱跑了调,一慌乱就又唱了句“帝国主义大团结”,把那个随从笑得岔了气儿。
这个我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次登长城活动,是不是因为有了蔡名花的参与?
蔡名花已经成了我们共有的好妹妹。她好像一下子从太空降落,既不是过去,也不属于将来。她没有了刚进医院时的青涩与鲁莽,也没有因为总不能调回科里的抑郁寡欢。她从“七一”开始喷发的活力多了些成熟,但还没有半点儿世故与做作。她表现的能力已经和她的美丽扯不上关系,她的谈笑举止完全没有了幼稚,还保留着青春方式的直接。
蔡名花让我们吃到了一些好东西,又让我们唱起了我们的自豪与骄傲。我们那简单的物质和精神的满足在那一天,主要是蔡名花给的。大家都说,这两个组织者不一样。我听出来了,但我高兴。
我们这些老光棍,就给蔡名花商量出了一个名字:好妹妹蔡名花。
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么简单呀,我们喜欢这样子的蔡名花。
院长有一天到各个科室转,转到收费处,赶上蔡名花下夜班。院长就简单问了问蔡名花最近的表现。张姐和王姐都没少说好话,尤其是进入七月份以来,蔡名花的精神风貌已经焕然一新。院长心里就有了。
开院会,院长在将要结束的时候就对坐在对面的王科长说:“老王,你们科的蔡名花是个好姑娘。财校毕业,有才。“七一”“八一”都发挥了重要作用,给医院做出了很大贡献。这样吧,我看她也不像六月份之前了,情绪很稳定,工作很认真。为了进一步调动她工作的积极性,我建议还是让她回科里吧,协助一下老于。老于岁数大了,有点闹更年期。”
王科长说:“我看行。”
院长征求政委意见:“要不就这样定了?书记说,这事书记说得算。”
政委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他早就想把蔡名花调上去,本来这也不算个事儿,可偏偏他说了就不管用!他心里是赞成蔡名花调上去的,蔡名花的表现有目共睹。可是,如果他跟着赞成院长这个决定,以后的工作怎么办?这就会成为一个惯例,他就会没有了半点的权力。既然他没有了这仅有的人事权,还要他这个书记干啥?
政委说:“院长说得很对,蔡名花是该调上去了。不过,我们也看到,很长时间蔡名花的表现都很不稳定,她为了这个没回科里闹了不少情绪。我承认七月份以来她确实有很大的改变,但到现在为止也才一个多月,还不到俩月呢。我觉得,调上去还是要调上去的,但最好再等两个月看看。这也是为年轻同志负责。”他扭过头问院长:“你说呢,院长?”
院长还能说什么?他当然可以坚持,但是他的坚持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误解。如果往歪了误解就得不偿失了。
院长说:“好吧,就按书记说的办。”这个事儿就又被搁置了下来。
王科长一定要把这个事儿散布出去,以表明自己的态度。蔡名花对这事儿反应很平淡,她根本就没把这个事儿当成是一个事儿。照旧是每天都兴高采烈的,还喜欢上了打扮。楼上于姨呢,认为这是自己儿子的功劳,也就对这个蔡名花格外关注。甚至,还请了蔡名花去家里吃饭。蔡名花自打分到医院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同事家吃饭。这个事使得老一代人就认为蔡名花能成为老于的儿媳妇。这些人思想保守,反应迟钝,还经常自以为是。
老蔡听说了这件事儿,问蔡名花。蔡名花当然不承认。老蔡就在一个晚上找到了我。有很久老蔡没来我宿舍吃饭喝酒了。我又叫了两个同事,也是单身。蔡名花也过来,看看我们的下酒菜少了她就出去买。蔡名花把我们这些人都答兑的挺满意,我们趁着酒劲儿就大夸特夸蔡名花。还说了我们在长城一起的大合唱,把在长城上照的照片都拿出来给老蔡看。
老蔡激动,他觉得这些年没白受累。回顾家史,说了很多蔡名花小时候的奇闻逸事。又谈起老伴的腰脱,谈起那些年卖地板所受的累,谈起今年的好活计。最后喝的太晚了,我那两个同事全都喝跑了。蔡名花问老蔡是不是该回家了,老蔡说就在小刘这睡了。蔡名花没法,就回了自己的宿舍。
还是在蔡名花没分到我们医院之前,晚了老蔡不愿意回去,就到我宿舍跟我糊弄一宿。算来已经快一年了,老蔡再一次跟我同房。
就是说蔡名花分到医院都快一年了。
蔡名花拿过来了龙井,我俩喝茶。那次从歌厅分手,也已经一个月了。老蔡我俩喝茶聊天,困意全无。就听走廊有人叫蔡名花。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老蔡不放心,让我出去看看。我出去跟着走到收费处,原来是张姐那天值夜班,家里老爹犯病了住进了急诊。张姐就想让蔡名花替个班。这个事儿肯定得替,平时没啥屁事儿替班都替了,这还能不替?蔡名花就在收费处值班。我看也没啥事儿,就回了宿舍。
老蔡很兴奋,他听说了蔡名花去于姨家吃饭一事,来向我求证。
我说:“蔡名花是去了,吃了一顿饭。我也在我们科谁谁家谁谁家吃过饭,有的家里也有跟我看着般配的女孩。这不能说明什么。”
老蔡说:“名花是女孩儿。”
我说:“男女平等了。女孩儿也不算啥。”老蔡是引着我说出到底这个事儿有没有谱,我知道没谱。我不愿意一下子说破,万一,要是真有谱了呢?我何苦为这个我不知道的事情乱下结论。
老蔡着急呀。老蔡说:“我等着回去跟你嫂子说说这事儿呢!名花也没搞过对象,也不会搞对象。你说,就是我像名花的这个岁数,名花都会跑了!”
我的困意上来,也睁不开眼睛。可老蔡穷追不舍。
我说:“蔡哥。论说你社会经验比我强多了,我要是能看出来的事儿,我还能不跟你说?于姨那个孩子,不错。还真不错,跟蔡名花同岁,比蔡名花生日还小呢。”
老蔡说:“这又算啥。我跟名花她妈就是这样。”
我说:“关键是我没看出蔡名花对于姨的儿子有半点儿意思。”
老蔡说:“我们家名花稳重,又是个女孩家。这刚接触就能让你们看出自己的想法?要是万一谈不来呢?我寻思着名花准是怕处不好没法收场,才故意这样的。”
我说:“蔡哥,那你就没有侧面问问蔡名花是啥意思吗?”
老蔡说:“咋不问?我一听名花上老于家吃饭,这不就赶忙着过来了。还能不问?”
我说:“那你还这么问我干啥?”
老蔡长出一口气:“唉,这个名花。我是想回家能给你嫂子一个准信儿,要不我在你这儿住干啥?听说“八一”,登长城,那小子都跟着来着。我寻思你能给下个判断。”
我说:“蔡哥,这个事儿谁说都没用,你得听蔡名花咋说。蔡名花是你闺女,她还能不对你说实话?”
老蔡说:“她啥也不说,只是跟我皮皮咧咧的笑!”